“我们非是在贬低、轻视或否认善良,”她说,“这道堪称美妙的伟大概念毋庸置疑值得每位崇尚美好福乐且心怀光明之人推崇与奉行。可她有两个面相,看似相同但楚然不同,且是好是坏又深受境遇辖制。在崇尚秩序之境、在正直之人身侧,她会为荟萃高尚事物的壮丽高塔增容添彩,拓展其本就超凡的格调、韵味与广度,携力将美好之物高抬至观者不禁心生赞叹的惊异高度。但若置身于地狱深渊无望导正的败坏物类当中,拯救便与行恶无异。若她被蒙昧昏愚者握于掌心,又会被过度拔黜,以至成为甘愿堕落者掩饰恶行的壁垒和盾牌,甚而用作否定其他更趋正义事物的残忍凶狠利器。且看!堡垒高塔固巍峨宏伟,然使之高拔不倒、日久挺立的乃是深埋地底的坚实根基。美妙画作、巧艺构造与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确乎惹人称奇,可若失去承载便不得存续。良善、博爱、拯救、仁慈以及守护亦须以底线原则为基才有其真正价值与意义,才能使之处于正向完善之境而无污秽邪恶衍生。宁德洛尔事先曾试图如此言说博得我们共情,即使他做出这般举动我仍不会加以驳斥。要知道,您的蒙福国度及您追随召唤而离去的谭雅族人正是深明此点才始终保有福乐欢歌,此间人类亦是将之否定背弃才混沌至今。”
梅拉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音节。
她颓然无力地枕于帕伦纳因的胸膛,与他十指紧扣。
“这就是我们的看法。”她干巴巴地说,“即使不合您心意。”
诺兰特未置一词,他凝视着在城堡缝隙渗入的冷风中不时拂动的昏暗烛光,似在对梅拉·纳芮蕾这番充斥强烈个人情绪、且无疑隐含暨越与奚落之意的激昂言辞加以品酌审度。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美亚铎斯的创立与统治者只是沉默又缓慢地在这间曾经由条约、阴谋与协议数度塑造政治格局的狭小房屋内来回渡步,欣长的影子自各面寓意王权与力量的挂毯间闪烁漂移。久到当他背对着绘有坎汶王室纹章的挂毯突然停步时,帕伦纳因和梅拉都不由感到一抹诧异。飘忽光线下,国王展露长者威仪的英俊面孔严峻而庄重,但未掺杂任何欣喜或恼怒的痕迹,他既没表示认可与赞同,亦未予驳斥或反对。
最后,国王平静地开口,话语中带着浅浅笑意。
“这番来自吸血鬼的真知灼见足令所有以睿智豁达自居的人静思自省。”他说,“的确,恶者之善的价值尽数取决于其破溃根基是否弥合,即使出自高尚、美丽、如磐岩般坚韧不拔的人,盲目施善往往也比惯常被唾弃轻蔑相待的冷眼相待更能招引祸端、供混沌、混乱和邪恶以给养。如此这般,诸王的协议自然如同一纸空文,博安纳达的享有或自居的所有名号也尽名不副实,若它非因邪恶招致自我毁灭,也会因滚滚而来、早已蓄谋已久的坎斯迪内特军队不复存在,众所周知,直到彻底昏聩,列文蒂斯都未停止收声敛色地在边境积聚军队,这位热衷权柄的君主弥留之际都在叮嘱后嗣在时机恰当时为家族王朝再添一笔足以名流史册的丰功伟绩。尽管同出一脉令艾佛斯喜笑颜开,当他逝世,合法子嗣接却连因命丧蹊跷意外——迄今仍无人能断言为继承归属而兴兵动戈的其私生女娜菲亚与洛宾纳王谁是始作俑者。一言蔽之,即使诸王曾以家族荣耀与个人命运向诸神赌咒发誓带来和平,但关税倾轧、局部战争,这地纷争亦始终未断。直至四年前,诸位新任统治者再度前来此地,因一个日渐高涨的敌手将他们捆覆一处。”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帕伦纳因,目光温和而尖锐。
“作为格尔德芬瑟的亲王,你想必对先帝之名了然于心。”国王说,“门萨德斯邪恶不亚过去、现在和未来仍活或已逝的任何同僚。他荒淫、冷酷、残忍且极其贪慕荣耀,他侵略、征服并施以奴役,一度将森纳威尔从地图上抹去,几乎把安德业伦斯半数王国践踏成泥。埃诺特现任统治者们的筹谋与警惕显然不及历代先祖,他们将情报人员尽数遣赴邻国宫廷,故对其他君主的绯闻、情妇与私生子女了若指掌,维纳森依以西连年不断且愈演愈烈的战事与骚乱却所知甚少,以至临时召聚的人手霎时便溃不成军。国王们错愕、震惊而又恐惧,但理智与冷静并未弃之远去,为避免王国如沙煲被湍流席卷般分崩离析,处境危急的年轻君主仓皇汇聚于此,没有冠冕堂皇的口号与旗帜,也未假意营造任何心怀良善的假象。他们共商定夺谋杀、诡计和阴谋,不分昼夜商议卑劣阴暗但行之有效的残酷手段。持续数年,鲜血、废墟、浓烟、烈火与尸体构筑而成的战争画卷惨烈更甚往日,在奠立于维纳森依河两岸的每一个公国与王国境内飞速铺展。”
诺兰特十指相扣,及肩长发仿佛流泻的秘银。
“当门萨德斯身死诸王诡计,这场波及范围之广在安德业伦斯前所未见的浩大战争终有望平息。但是,帕伦纳因却不遗余力保护其子女屡次逃脱追捕。两年前,在洛萨德恩原野,二位又在诸王即将得胜的关口为其长子重获统治之位的曲折故事敲下定音一锤。正是经由于此,格尔德芬瑟得以迎来自世间初诞以来,首位和统治者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王。”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帕伦纳因,神情莫测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