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几名仵作抬出两具无头女尸,惨状令人不寒而栗。其中一具腹上还插着一把利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
林刺史心下一惊,陈晋急忙上前查看。从尸体状况来看,皮肤尚有余温,血液尚未完全凝固,伤口边缘的肌肉组织还呈现出新鲜的色泽,显然是刚死不久。那触目惊心的画面让林刺史心惊肉跳。
陈晋又在两具女尸上搜寻一番,各发现一块手帕。
一块手帕上绣着:“晓画妙笔绘乾坤,丹青神韵映古今。”
另一块绣着:““晓书锦章赋岁月,墨香才情耀天地。”
绣工精美相同,诗风也一致。
林刺史心下震惊,脱口而出:“难道许妤嫣已经遇害了?”他满脸惊疑地看着陈晋,而陈晋只是低头沉思。
半晌,林刺史道:“速速将尸首抬上去,好好询问许家之人!也看看那谭新到底来了没有?”声音在密室中回荡,威严十足。
看着这两具无头女尸,许老夫人身子猛地一震,只觉眼前发黑,差点儿晕厥过去,只因这正是自己孙女的两个婢女。
见到这两具惨不忍睹的女尸,许老夫人、许夫人等人以及一众仆人皆都惊恐万分,害怕地失声痛哭。
这哭声中,既有对这两个婢女遇害惨状的悲痛,也有对自家那不见踪影的小姐的担忧。
林刺史见众人只是一味哭泣,也无法从中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这时,被派去查看谭新是否到了许府的陈晋回来了,他一脸严肃地走到林刺史身旁,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刺史听完,眉头紧紧皱起,随即看了一眼许峥,重重地叹了口气,便道:“将他们全都带回衙内看管。”
许峥与许夫人、许怀英及她的夫君皆目光呆滞地任由仵作带走,唯独许老夫人抱着三岁的许歆金又哭又闹,沿途闹出不少笑话。
此时,谭新已将许府参与谋反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几乎人人皆知。
也有人注意到:“怎么不见许家大小姐?”
“是啊,难道不在家?”
…………
在押送许家的车马渐渐走远之后,谭新及其女儿谭咏儿这才从人群中缓缓走出,走进了许府。
他们之所以如此,实乃对许家羡慕嫉妒已久,一心想要栽赃陷害,好不容易抓住这样的机会,又怎可心慈手软。谭家本也是从商大户,虽非首富,却也有名有姓。
谭新之女谭咏儿,自幼娇生惯养,嚣张跋扈,见许家风光无限,尤其是许家嫡长女许妤嫣更是名动常州,心中甚是不平,她最恨的许家人便是许妤嫣,因为只要她一出现,所有的风光都会被她抢去,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谭新更是与淮王那边的人有一定联系,他自作主张地打着许家的名义在那边做生意,而实际上,是在打着许家的名义与淮王联系,那些物资一直都是他自己送过去的。
因谭新与许峥向来交好,常常借伙计用,更能随意出入许峥的密室。
此次栽赃陷害,便是为了在成功扳倒许家后,能在圣上封赏时成为常州首富,将来更有机会前往京城发展。
刚进入许府,正好碰上前来找自己的林刺史,他们赶忙笑着作揖行礼,但随即又是一副愁容,身旁的女儿也如出一辙,就跟个复刻版似的。
林刺史并不与他多说,直接问道:“你昨晚所说的密室和书信之类的在哪个位置?赶紧带本官前去!”
闻此,谭新的脸上又多了一层为难之色,仿佛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来指证。
他只好违心地将官府的人带到许峥的密室内,一通乱翻之后,翻出了一堆书信及一张表。
他满面愁容地递给林刺史,就在林刺史翻看这些书信时,谭咏儿不知怎地,从一开始的悄悄抽泣到后来的梨花带雨,边哭甚至边往林刺史身边靠。
陈晋出于本能,立马用剑挡住,冷眼相待,倒把哭得柔柔弱弱的姑娘家给吓到了。
林刺史觉察到后,缓缓开口道:“令爱怎地也在此啊?”
“这不最近她母亲患病,时好时坏,而我呢,又因好友走上歪道而没时间照顾她母亲,她便每日都去往明仁堂给她母亲抓药。我本来是不想告诉她许家的事儿,但不想今早大街上便开始传了,到现在已是沸沸扬扬,满城尽知。这闺女儿说是不放心,非得跟着我来。”谭新的语气听起来很苍白无力。
半晌,林刺史皆无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封封标志着“反贼”的信。
谭新见此,也只能去抱着一旁的女儿安慰。林刺史看完之后,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一脸怒意地看着谭新父女俩。
这一拍,虽吓着了旁边的仵作,但却没吓到这对父女,同样,也没吓到陈晋。因为这对父女可是有十足的把握,林刺史看不出来信的问题,可那对父女却表现出一种被吓坏了的样子。
陈晋见众人都愣了,便向前问道:“大人,这怎么了?”
林刺史依旧怒目圆睁,半晌才咬牙切齿地应道:“还怎么了?把他俩带到许妤嫣的院内。”
谭新见此,倒也不慌,因为在这之前,他早已教好女儿到了那儿该怎么说。
看着眼前两具无头女尸,谭新紧紧搂着怀中泣不成声的女儿,强忍泪水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刺史敛去先前怒意,冷静说道:“实在残忍,许妤嫣的两个贴身侍女被杀,而她却下落不明。叫你们来,正是为了弄清情况。”
谭新心里自然清楚缘由,毕竟人是他派去杀的,许妤嫣也被他绑了起来。但此刻在众人面前,他不能表露喜悦。那仅凭美貌便名动常州的许妤嫣,他早就想一亲芳泽。
此刻,他只能竭力装出悲伤之态,泪水瞬间涌出,哽咽道:“这两个是许妤嫣最亲近的婢女,主仆情同姐妹,怎会遭此毒手?而许妤嫣又不知所踪。”
陈晋见这父女俩只是落泪,又看看一脸严肃的刺史,轻咳一声问道:“杀死这两个奴婢的是一把利剑,上面刻着‘嫣’字,你们看看这把剑是否与许妤嫣有关?”
谭家父女止住啼哭,上前察看。谭新一脸茫然,女儿谭咏儿却似乎认得,她用绸帕拭完泪,欲言又止地偷瞄着林刺史和陈晋。
林刺史见状,柔声说:“但说无妨。”
谭咏儿娇娇地直起身子,可她身材粗壮,从进许府起,她的柔弱感全靠哭泣营造,但一看到她,那柔弱感便消散殆尽。
她用绸帕捂着口鼻,强行压低原本粗糙的声音,却显得不自然。
她轻喘两声,缓解哭后的疲惫,缓缓说道:“这把剑的实物我虽没见过,但见过画像。有一次小女去找许妤嫣玩,偷偷进去没让下人通报。进去时,她正坐在书案旁欣赏一幅画,上面就是这把剑。她发现我后,慌忙收起画,还为此与小女争吵,实怪小女打扰了她。”
林刺史捋捋胡须,沉思片刻后说:“看来这把剑是许妤嫣的,她还很喜爱。若说是她杀了婢女,又是为何呢?”说完,他围着尸体踱步,满心疑惑地叹气,又捋了捋胡子。
谭新面露哀愁,右手重重拍着膝盖,左手焦急地擦汗。谭咏儿上前扶住父亲,轻声说:“父亲不愿说,那我来告诉刺史大人。”她眼睛不大且不美,还是单眼皮,哭起来毫无美感,还显得眼睛很肿。
谭新叹气,轻拍女儿的手示意她讲。谭咏儿努力瞪着小眼睛望向众人,仿佛眼中能流露出无辜与单纯,可她终究不是许妤嫣。
突然,她跪在地上,用绸帕捂着口鼻痛哭,身子颤抖,额上沁出汗珠,身上散发着汗味与香料混合的气息。
林刺史忙扶起她,问为何如此。
谭咏儿抽泣着说:“大人,我实在不想说,但形势所迫。那许妤嫣表面才貌双全、名动常州,私下却情绪极不稳定。好的时候很好,不好的时候就大叫大骂、乱摔东西。这两个婢女虽与她情同姐妹,但在她情绪不好时也常遭骂。今日这谋反之事,恐怕刺激到了她,才导致……”
话未说完,她又看向地上的女尸,痛哭起来。
林刺史见谭咏儿再度痛哭起来,赶忙相劝:“谭小姐,还请平复情绪,莫要因这样的人伤了自己。”
此时,谭新已然回过头,紧紧搂住自己的女儿。对于这个大女儿,他向来极为宠爱。他深知谭咏儿不喜欢许妤嫣,故而每次见到许妤嫣,总会让她难堪,无论当着何人的面都是如此。
并且,谭新明白,许妤嫣的父母绝不会为她出头。毕竟,许妤嫣一出生便见证了父母最为不堪的一面。再者,许妤嫣成名甚早,那时便引得她的父母在她面前深感自卑。
哼,谁让她不知收敛。她永远也成不了许家的荣耀,只是一个见证了许家最为耻辱经历的人。
陈晋双手环抱胸前,目光先是凝在眼前已然哭成泪人、梨花带雨的小姐身上,而后缓缓移向正低头沉思、神色凝重的刺史。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莫不是许妤嫣受谋反一事刺激,心智大乱,一时激愤之下杀了晓画与晓书,待冷静之后,又满心愧疚,遂割下头颅带走?”林刺史听后,微微蹙起眉头,面色阴沉,沉吟片刻后点点头,道:“此说倒也不无可能。”
“这也不能全怪她。”谭咏儿极力压着嗓音,她本音色不柔,此刻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沉重的氛围。虽仍略显生硬,但那努力克制的模样,让人能真切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忍与善良。
“罢了,二位还是先回去吧。本官稍后便会清理出所有罪证,等凌翰侯与二殿下来后,便押往冀州,两边协对,再定最终如何处决。自然,这谋反之罪,定是难逃抄家之祸。”
“这等谋反罪民,草民自知难逃抄家,只是许家嫡次女许歆金尚且年幼,能否……”
话还未说完,林刺史便打断道:“虽说当今圣上宽仁,对犯了罪的家中幼儿与老人都会善待,但今日之事非同小可,这可是谋反大罪,杀头之罪,实难轻饶。”
谭新见此,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跪下,谭咏儿见状,也忙掩泪,与父亲一同跪下。他们重重地连磕三个响头,那清脆的磕头声仿佛在诉说着他们的急切与真诚。
林刺史见此,心中不由一惊,他着实没想到谭新竟如此正直无私、重情重义。他赶忙上前扶人,可谭新却执意不起,谭咏儿也只好把头深深埋下,与父亲一道为许歆金求情。
林刺史面露难色,无奈之下,只好连连允诺自己会上书,并在明日到来的两位大人物前求情。谭新听此,再次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谭咏儿也跟着父亲,使出全身气力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林刺史将谭家父女俩送到许家大门外。
此时,虽有官兵严阵以待守在府外,但看热闹的百姓却只多不少,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突然,人群中闯出一名妇人,那妇人衣着朴素,头发梳理得干净利落,却只是随便挽了个髻。她面色苍白如纸,泪流满面,犹如决堤的洪水。
她从人群中冲出来,直扑向谭新,那身影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这名妇人身后,还跟着一名六七岁的女儿和一名三四岁的儿子。
妇人一扑上来便对着谭新又扯又骂,哭诉道:“他许家纵有千般不是,你也该好言相劝,何必赶尽杀绝呢?许峥可是你多年的友人,他何曾薄待过你?你让许歆金怎么办,她才三岁啊!你怎如此狠心,让她没了父母。”
谭夫人这一连串质问,如连珠炮般,让谭新显得极为无奈,心中也满是心疼。
他只好紧紧抱住夫人,努力让她不至于太过癫狂。一旁的林刺史等人身为男人,不好帮忙,只有谭咏儿赶忙上前劝着母亲。两个年幼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紧紧抱着母亲的大腿哭,那小小的身影在这混乱的场景中显得格外无助。
这一幕让围观百姓闻声落泪,有几名妇人想上前劝解,却被官兵拦住。谭新与谭咏儿想向母亲说出真相,却被谭夫人的哭闹堵住了嘴。
一旁的林刺史见状,只好勉为其难地上前道:“谭夫人莫急,好歹也得听听谭老爷的话呀,您别太心急,免得急火攻心,加重病情。”
见林刺史开口,谭夫人终于慢慢冷静下来。谭新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夫人搂搂抱抱,只好双手用力搭在谭夫人瘦削的肩膀上,柔声道:“夫人,您听为夫说一句话。许家这是要参与谋反,就算神仙来了也保不住啊。至于许歆金,夫人您放心,为夫早已求了林大人上书帮咱求情,到时候许歆金就会被接到咱家来。”
说着,谭新看了一眼旁边的林刺史,随即转头又道:“好了,夫人,咱该回家了。”
说罢,谭新转过身来对着林刺史行了个大礼,谭家几人也跟着一家之主行了礼。
林刺史本想上前搀扶,但谭新几人却自己起来了,还道:“望大人一定要保住许歆金,我等实在无以为报。许家遭此大难,稚子无辜,若能保下许歆金,实乃大善之举。大人之仁德,定能感天动地,日后必当福报满满。我谭家上下,也定会铭记大人之恩德,若有机会,定当全力回报。还望大人怜悯这幼小的生命,为她留一线生机,让她在这世间还有一处温暖之所,不至流离失所、孤苦无依。”
人群中的赞叹声此起彼伏,在这许家门外,嘈杂的声响与即将到来的风雨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
人们对谭家父女的善良之举交口称赞,然而此时天空却渐渐阴沉下来,乌云如汹涌的墨汁般迅速聚拢,压抑的气息弥漫开来。
风开始呼啸着穿梭在人群中,吹得人们的衣衫猎猎作响。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仿佛天神的怒喝,让人心头一紧。
突然,一道闪电如利剑般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整个灰暗的世界。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人群顿时一片慌乱,纷纷四散寻找避雨之处。那刚刚还热闹非凡的许家门外,瞬间只剩下雨滴砸落的声响和被风雨吹得摇曳的官兵身影,仿佛这突如其来的风雨也在为许家的命运而悲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