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枝叶结成的穹盖渗透出零星的天光。青碧淡蓝斑驳的穹隆下,稀薄的雾气中,伫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兽人因剧痛和失血而模糊的眼睛逐渐聚焦。
那是一个人类……
他有着一头渡鸦般漆黑的头发,如同死神的羽翼。掩映在黑发之下的漆黑眼瞳深沉而明亮,像是鹰隼一般锐利,触之令人惊心。
然而,当格鲁逐渐清晰的视线继续下移,触及到来人头发和眼睛以下的部分,他那颗衰竭垂死的心脏才真正悚然一惊!
因汗湿而略微蜷曲的乌黑长发下,是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庞。那是一张从属于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的纤细脸庞。它双颊深陷、颧骨突出,尖削的下颌上勾勒着一抹微笑。狡黠、恶毒的微笑。
格鲁本已濒临涣散的瞳孔骤然紧缩,并且在短暂的紧缩之后急遽放大。他獠牙暴突的厚嘴唇不住翕张,牙齿咯咯作响,深青色兽脸肌肉扭曲,凸显出极大的恐惧!
“黎——”他瞪大双瞳,厚嘴唇不住哆嗦,黏稠的鲜血从他微分的唇齿间汩汩涌出。他记不起那个名字,但是——
“没错。”少年却仿佛知道他所想,嘴角开咧,笑容愈发明朗。
“是我,”他撩起额前一绺湿漉漉的头发,似乎是为了方便对方更加看清他那张遍布泥垢污痕、憔悴瘦弱的脸庞,像招呼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语调亲切柔和地招呼道:
“格鲁什乌卡。”
“不,不可能!”格鲁什乌卡尖叫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嗬嗬涌出。他那张本来恶鬼似的丑陋脸庞,此刻却仿佛正对着另外一张真正的恶鬼的脸庞一般,已经完全被恐惧所笼罩。
怎么会?这个人类……这个贱民?他不是亲手杀了他吗?他还记得他把刀子从背后捅进他的腰子里的手感,当他肆意地转动刀柄,他只能像只被割了喉咙的小猪一般发出无助的轻哼,还记得他那一抽一抽的身体像只破麻袋一样软绵绵地倒地,还有他的尸体沉入河水时水花的叮咚……这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了。现在,他的尸体早就应该已经顺着河流飘进大海,被无数鱼虾分食殆尽了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能够毫发无伤站在他面前,甚至还在对着他微笑?!
他瞪视着少年那狡猾、恶毒的笑容,那情景,就仿佛一头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个用自己的十指掘开坟墓的死人,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我回来了。”与此同时,深坑之上的少年却保持着悠然轻巧的微笑,以一种再寻常不过的口吻继续说道。
“我从地狱里回来——”他尖削的下颌往两边极致一咧,露出一嘴寒光森森的惨白牙齿,面色陡变,仿如恶鬼一般狰狞,“专门向你索命来了!”
“不!”格鲁猛然一声惊叫,面容抽搐,肌肉扭曲。“不可能!”
他那被十七八根木桩贯穿的粗大身躯猛烈地痉挛、挺摆,在由自己的鲜血所汇聚而成的粘稠血泊中答答答地击出一泼一泼的血花。
魂飞魄散、心惊肉跳了好久,这个吓破了胆的兽人才终于勉强捡回一丝理智,涣散的兽瞳望向洞坑上方,颤声问道:
“为……为什么?”
他想要刨根问底,弄清事情真相。弄清楚那少年到底只是一个离奇发生的幻影,还是真的竟是一头索命的饿鬼——但少年只是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后竟然闭上嘴巴,径直转过身去。下一秒,他枯瘦的身影陡然消失在了陷坑边缘。
格鲁因恐惧而剧烈收缩的瞳孔微微僵滞了一会儿,随后缓缓放大。一切都像是一个梦。他顺着四壁棕褐的泥土,向上方窄窄的天空望去。漆黑的魔影荡然无存,熹微的天光中只剩袅袅飘荡的白色雾气、翠绿淡蓝交织的穹隆。一个转瞬即逝的噩梦……那一瞬间,格鲁暗自祈祷……不,他确信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幻象,从未发生。那个死而复生的少年,乃至此刻他正身处的这个黑沉沉的陷坑,那无数根贯穿他的身体木桩,那一处处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活活撕裂的剧痛,这一切都……
轻微的脚步声突然响起,由远及近,片刻之后,梦魇般的纤瘦黑影再现。少年重新屹立在陷坑边缘,他两手之中紧握着一柄顶端削尖的木制长杆。
他将简易的木制长矛高高举起,苍白尖削的下颌上再度漾起一抹微笑。狡黠、恶毒的微笑。
“不——”兽人宽阔的靛青脸庞勃陡然变色,惶然惊叫。
下一瞬,噗嗤一声锐响,木矛破空直贯,准确刺入兽人光秃秃的眉骨下方的孔洞,掐断了它惊慌失措的大吼。
大吼转变成了尖叫,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格鲁眼眶之中传来,直入脑髓。他痛得呜哇大叫,扭曲痉挛的手掌本能地抓向自己的眼睛,试图抓住那支刺入自己眼眶中的异物。然而,就在它血淋淋的深青大手即将触及矛杆的一瞬间,深坑之上,少年单薄的身体往后一缩,借助自身的重量将长矛无比流畅地从兽人的脑袋中拔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