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也像这样,只是大海在你的脚下,里面的不是云,而是水,无边无际的水。你刚才说,云在滚动,海面的水也会这样,那就叫浪。”
“那为什么叫镜海呢?是那个地方的镜子就像是云一样多吗?”吴为幻想了一下那种场面,“那一定很亮,白天都睁不开眼。真可怕。”
胡安哑然。“镜海,是说镜海湖水面平静,就像是镜子一样。”
“哦......那为什么叫湖呢?我知道湖,村口的那个大水塘就是湖。”吴为继续提问。
“湖,也可以很大很大,就像是海一样。对于古人来说,它就和海是一样的,后来两岸交通便利,渐渐地大家发现诶,其实没有相隔那么的远,就把镜海称作镜海湖了。”胡安慢慢解释。
愚木大师扫完地之后并不坐禅,只是躺在躺椅上,盘弄着佛珠,同时也听着胡安讲学的内容。
“这件事情是前朝二百四十三年的事情了,距离现在两百多年了。这件事情是说,镜海湖当年有一位大儒。嗯,就像是你的观主爷爷一样。他不满意每到雨季湖中水位猛涨,沿水良田全部被淹没,于是带八岛六万农民分兵上下游,号称要让大江入湖上游两百里,大江出湖下游两百里,不见堤坝。”
“那,那最后怎么样呢?”
“上下游两百里内住户悉数搬入镜海湖,再无人烟。如今你看见的镜海湖的区域,两端的土地就是这么来的。”胡安顺手向墙上贴着的区划图中比划了一下,“前朝地二百五十一年,旱季,下游绝收,沿江饿死百万人,而镜海湖并未受到影响。大儒说,这是天意惩戒下游百姓昔日修堤淹了镜海湖人的田。自此再无人提出异议。”
吴为听见门外的愚木大师低声说了一句“罪过”。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修堤呢?”吴为问。
“因为这位大儒的祖祠就在岸边。”胡安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家发于微末,家中本无祖祠。到了他曾祖那一辈,家中出了两位举人,乡里便把祖宅边的乱葬岗划认为他们的祖祠。前朝惯例,祖祠是要用乌木修的。到了他的时候,木头被水泡的厉害,偏偏家里的田因为祖宅的缘故又都在岸边。修堤就得迁了祖宅祖祠,以及,我来看看,呵呵,果然有记载。朝廷在他祖辈时承认的,说他范家定湖有功,退汛以后的土地也归他们所有。”
“如果他们选择迁掉祖宅,这定湖有功的名头就没了,自然有乡绅抢这块土地。”胡安摇了摇头,“直到如今,范家人都说,这是老祖宗目光长远,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便两岸湖水漫灌,也要坚守在湖岸两旁。”
“这……为什么听起来也有些道理?可我感觉这位大儒根本不是好人啊。”
胡安轻轻笑了起来。
“先生您别笑话我呀。”
“没有没有。我是感慨你确实聪慧,很快就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胡安揉了揉吴为的头,“先生跟你一般大时,听见这个故事也是相当生气。可是我的父亲跟我说了这么一段话。”
“政治,就是肮脏的。对于范家人来说,对于镜海湖来说,他确实解决了问题。”
“可下游因为他死了几百万人啊!”
“把书向前翻,对,这一面。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雨季水位上涨,湖心岛淹没十一座,有三百余人死亡,六千多人失踪。可这跟几百万比起来……”
“太少了,是吗?”胡安叹了口气,打断了吴为的话,“可在此之前,每逢雨季都有这样的事情。”
“再者说。”胡安看向吴为,“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先生我去死,可以救下一百万人,你会怎么选?”
吴为嗫喏了两下,苦恼起来。
“贫僧会把告诉小为这件事的人送去极乐。”愚木大师走进书馆,“小为啊,你不要钻了牛角尖。你只需要知道人命关天,怀着慈悲心肠就好了。别的事情等你以后遇到了再说。”
愚木大师又看向胡安。
“胡先生,小为如今不过十四岁,还没到要做这么残忍的抉择的时候。您就不要为难他了。”
“抱歉抱歉。话赶话就到这里了。这不是看见小为聪明嘛。”胡安歉意地笑了两下,又转过头来和吴为说,“小为啊,先生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给我一个答案。而只是希望你能遇到一个问题,便往后不断地思考更多的问题。天下的事情,但凡是与人有关的,没有十全十美的。无论是大师的慈悲,还是范家的狠辣,你都可以选,也可以都不选。你要做的,是明白自己做的事情会带来什么,坦然面对这之后的问题。”
“还有四年你就要成人出山了。你记住,想要成人,不需要力能扛鼎,不需要老谋深算,只需要你明白自己是怎么在做人就好了。”
吴为听着有些头晕。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大道理了。走,拿着地图,跟我去山顶,我继续教你画地图。你不是问先生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吗?就是因为先生我心中画了很大很大又很细很细的一片地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