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父亲甲长丢了。老张和德胜连夜离开了,“汤锅店”也关了门。
可一大家子,还要继续生活。
一大早,父亲像往常一样,出了门。今天,他要去一趟古楠县城。
奶奶和母亲走到大门口,目送父亲离去。奶奶又流下泪来,看着父亲孤单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个世道是怎么了,为啥我们这样努力了,这日子还是过不下去?”
母亲摸了摸日渐凸起的肚子,说:“等到德贵出生,就齐全了,也许,到他出生时,世道就真的变了,只要有盼头,这日子就过得去”!
讲到这里,老贵又呷了一囗苦丁茶。我感觉老贵的眼眸又有了光彩,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仿佛这一刻,他的人生才刚开始。我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不觉已夜深露重,我说:“贵伯,今晚就讲到这里吧,明天下午,我继续来听您讲故事”。
“那好,我们家的故事,在岩板街,都可以单独写一本书了,如果你不嫌弃我讲得枯燥无味,我是乐意给你讲下去的!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吃着大米饭,穿着新衣服,在城里衣食无忧的长大,能够到这真正的基层煅炼,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后生”!
我离开时,贵伯起身送我,他站在大桂花树下,目送我远去。我顺着沿河道路,往村委驻地赶。清冷的月光晒在河面上,夜晚的水波透着一丝丝凉气,一阵凉风吹来,河面上的每一处波纹都显得那么清晰,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声的语言,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神秘和魅力。这让我想起了《春江花月夜》中描述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也许,贵伯,此刻的感慨和我一样吧,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在这样的景象里,像流水一般划过他的记忆!让他对自己家的过往,是那样的熟悉,那些愉快也或悲伤的往事,在他的讲述里变得栩栩如生,我想,明天,我一定早些赶到,绝不辜负一个如此信任我的长辈。
第二天我赶到贵伯家时,贵伯已经沏好一壶苦丁茶,坐在大桂花树下等我了,见到我,他像见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兴奋。急忙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放在桌上,他对我说:“城里的儿子千三来电话了,听说我在收集家族故事写村志,都很支持”。他还说:“儿子小名叫千三,是因为计划生育罚款一千三,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大名叫苏逃,是东躲西藏生下的孩子”。我一听就笑了,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贵伯又开始讲述他家的故事。
那天,父亲苏木南进了古楠县城,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去到征兵总队,去找王家豪总队长,他不信自己的大儿子德财就这样没了,他要亲自核实。他仍然采取了在征兵总队门囗等待时机的方式,果然,他又在门囗碰到了陈保长。
“老苏,你又来这里干啥?难不成你想自己当兵去?”保长大声说着。
“不,不是的,我想亲自看看德财是不是真上了死亡名单”。父亲嗫嚅道。
“怎么,你还不信我,既然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再帮你一回吧”!
父亲跟着保长进了征兵总队办公室。直到看到了阵亡人员名单,父亲才像个泄气的皮球,鄢鄢地拖着沉重的腿离开了征兵总队。
出了征兵队大门。他捏了捏兜里的房契,向县城最大一家典当行走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进了典当行的门。抬眼望去,“兴盛典当行”几个大字异常显眼。典当行的掌柜穿着绸缎青布长衫,叼着大烟斗,悠闲地坐在大约1米5高的柜台里。看见父亲走进去,掌柜站起身来,从高高的柜台里俯视着父亲,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父亲掏出房契,告诉了掌柜房屋的情况。
“你这个房契,我们只能给你四折的出价,现在世道不太平,国军战场节节败退,不知道哪天就变天了!虽然我们典当行的规矩是绝不谈政治,但安稳还是要的”!
“那四折,我两栋厢房都当了,能得到多少大洋”,父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