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亭月终于写完长长的一封给阿娘告状的信,通篇都在谴责她爹骗她来五行山,至于路上危机,倒是一字没提。
写完后,桃喜正要伸手去拿信,身旁白栀已经提前一步拿起,柔柔笑道:“桃喜姐姐,这是澄心堂纸,并非普通的纸,所以不能像处理普通纸那般,还是交给妹妹我来吧!”
桃喜咬牙,“你!”
不就是一张纸吗?吹干墨,叠好,装进信封,一张纸除了这么处理,还能怎么处理?
小姐又不是没用过澄心堂的纸,她又不是没处理过,唬谁呢!
梨忧望二人一眼,也不争,而是垂眸,重新以镇纸压好新的,又静立一边研墨。
果不其然,姜亭月再度动笔,开始写第二封。
第二封信,是写给林静姝的,她婚期将近,她却无法离开五行山,所以特意写信向她说明缘由,并补上厚礼,表达歉意。
桃喜:……
她猛地一拍脑袋,心想,她是糊涂了,跟白栀争这个有什么用,她自小跟着小姐,小姐的一言一行,她都十分了解,还怕比不过一个外来的白栀不成?
两封信都写完后,姜亭月才停笔,递给桃喜道:“送到祖母那边去,祖母同意了,便可以送信。”
“另外,替我告诉祖母一声,晚些时候,我陪祖母用晚膳。”
桃喜接了信,低低应是。
转身离开时,又没忍住,得意的望了白栀一眼。
白栀:……
好幼稚,不跟她计较。
反正她的目标,是当小姐的心腹之一,成为大丫鬟之一,她又没打算将另外两个赶下去。虽然有点儿想,但她一个人,干不了那么多事。
甚至另外两个,会对她有敌意,也是人之常情。
首先她并非是家生子,虽然身份清白,但她二人会担忧她对小姐不够忠心,其次便是,大丫鬟上得小姐喜欢,下得其它丫鬟们尊敬,任是谁当久了,也不会愿意有人来分一杯羹的。
桃喜送信还未出门,就见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婢女,送来了一份文书。
姜亭月打开一看,祖母已经过了官方明路,正儿八经的,将宅子给她了。
她惊道:“怎么这么快?”
白栀柔声道:“五行山没什么大官,老祖宗若是要的急,底下人不敢拖延的。更何况,老祖宗一定是一回来便想着送给小姐,所以才这么快。”
她这话说的讨巧,不管是前句“要得急”,还是后句“一回来便想着送”,都是一个意思,想说老祖宗很疼爱姜亭月。
姜亭月果然很受用,捧着自己的小脸,嘿笑一声道:“我就知道,祖母只是面冷而已,其实还是喜欢我的。”
虽然她没什么希望全天下人都喜欢自己的癖好,毕竟银子都有人不喜欢,但祖母就是祖母,是与她血脉相亲的家人,家里人都见她便笑,唯有祖母冷冰冰的,她心里也有些微妙。
“梨忧,好好收起来。”
姜亭月她转身,便交与梨忧,意思是放进她那些宝贝的物品名单中。
不说行宫本就珍贵,便是皇子都有一辈子没住过的,便就是说这是祖母送她的大礼,她便忍不住想好好保留。
更何况,这行宫,若是没有意外,是能保留很久很久的,兴许百年之后,它还矗立在这里,会记得过去的所有故事,也会记得她。
白栀轻声道:“小姐,想逛一逛吗?白栀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一草一木都了熟于心,小姐尽管考校。”
“过两日吧!”姜亭月说,“我想先去祖母那里。”
又回头问青叶:“大堂兄呢?我住这边,大堂兄住哪里?”
“小姐不必操心,老夫人那边都安排好了。”青叶笑道,“大公子一落地就被老夫人带走了,老夫人说,看不得他不成器的样子,将他丢去磨练一番。”
“哦。”姜亭月觉得,能让祖母出手的,定然不是普通的磨练,她问,“我能去看看大堂兄吗?”
青叶说:“这得老夫人同意。”
她又心说,老夫人八成不会同意,在她看来,要磨练就得下狠心,二小姐娇娇弱弱的,怕是看不得这些。
所以又道:“不过小姐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老夫人那边,规矩很严。”
姜亭月慢慢点头,“我知道的,就是问一问,不会无理取闹。”
赶在日头落下前,夕阳筛金般的透亮,姜亭月披了件厚实的兔绒披风,终于来了寺庙后的林中宅屋。
比起行宫那边的富丽堂皇,这宅子便古朴沉稳许多,不像国公府,也不像叔父重新拟订的姜府,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宅子。
白墙灰瓦,走进屋里,便见正南方一道勾着山水画的照壁,墙边一棵不知名的树,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枝干,夕阳清透映照在壁上,勾勒出树干的影子。
姜亭月脚步一顿,盯着那山水画看了许久,忽然上前,细细看了这画,画工上乘,从左往右望去,人物仿佛活起来一般灵动。
是一个少女,初时是娇弱的闺秀,后来遭逢巨变,改扮男儿身,入军营,与另一个人结识,经历种种,换回女儿身,二人喜结良缘。
只是中间的经历,并不能看清晰,这画少说也得有三四十年了,又经风吹雨打,即使看出有维护,但很多地方还是看不清了。
她伸手,拨开枯枝,望见下面有一段话。
“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赠红缨”
这是张可久的诗,这两句倒是没什么特别意思,有意思的在于它的下一句是“一行写入相思传”。
“红缨是谁?”姜亭月下意识喃喃。
身后,青叶重重咳嗽一声,她恍然回神,回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祖母正站在那里,神色不明的望着她。
姜亭月顿时想敲醒自己这不争气的脑子,祖母的院子,祖母的墙,还得了这么细致的维护,红缨还能是谁?红缨便是祖母的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