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绯轻雪离开蓼汀,茫无头绪地飞到了附近的天选宗极海。
传说这边是禁天雷海的源头,也是轸州陆能够带大队来登出的唯一大口。其他方向则只能偷渡几人罢。
袁检儒也好,绯轻寒也好……她是没脸回去了。
与其回头面对百年因果压抑下一时狂乱,以致不知如何收场的情孽,她宁可下海穿去轸州,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白驹过隙一百年,曾经最撩的挚友傅景栖和郁可珺俱已忘了她,袁检儒有心无意、却真是神奇地等了她一百年,可她感觉自己对他八字都不算一撇。
至于绯轻寒……
她越想越深,不知不觉任海水没过她的鼻息。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要一会触怒雷域,倒也死得响亮……
然而她神识一激灵,蓦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锁定了她,正不偏不倚地朝她势气全开。
她心下一惊,沉得更快了。
海域不是她的长项,尽管她已竭尽全力开元婴瞬闪,还是在深海某段被某追上困住。
不等她看清来人,便被揽入一个冰窖般的怀抱……
她不知该对此作何感想。
阳光刺进这片浅海,氤氲光影若段段珠华坠下,肆情挥洒其绚。
那双摧枯拉朽般如嗔如诉、顾盼生情、漂亮到不似凡尘物的脸颊随之洋洋洒洒地侵占了她的世界,似野火燎原点亮她沉沉眼眸。
耳饰若星辰璀璨,迎着海天光,恍若一时聚集了世间所有的光华,叫人难以招架它的昳丽。
“此时此刻,你来做甚?”
海中无法开口,她便用神识传达。
她一生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窒息,好似听见心碎落雪。
“……说好的放我走?”
总是这般……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
为何总是尘埃落定,你才姗姗来迟……要我作何感想?
总是攥住我最狼狈的时刻,甚至不让我有时间疗愈心伤,还你一个完整的我……
我为何每次非得被你可怜、对你羞愧不可?这也是你的心术么?
你何时能做个人呢……
“那是你自己想的。”
绯轻寒神情执拗地打断了她,裹挟着她全然不设防的认真与渴盼。
流苏一边的耳环接着水光天色,拉扯出银河般的璨光,将他的眸眼衬得摧枯拉朽般明媚。
“我从遇见你第一眼,就从未想过放下。”
“可我必须得走了。”
绯轻雪悲恸地推了他一把,连连后退。
“我……已经不是我了。”
【“眼下业已消,我觉得也不过如此。什么男欢女爱,大梦一场,不值一提……眼下我还是我。你,还能是你么?”】
绯轻寒总以那双含情目,那丝勾魂笑轻描淡写一切。
谈笑间杀人诛心,叫人无力反驳。
“你可以自己选择成为谁。”
背着海光,绯轻寒的凛然身姿若谪仙一般尊贵,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不论动作声色,一如既往叫人心荡神驰、无从拒绝。
“若你想好了,我会配合你;若你不想思考,我领着你走……你只要,一直在我身边……
“同我走吧,我们回家,嗯?”
绯轻雪无不动容地久久痴望,突而她一转画风,现出嫣然一笑。
“——混沌神,不得不说,你学我哥哥真是十成十似。好心计啊。”
绯轻寒神容一凛,不置可否地侧头迷惑道:“我哪里说得不对?”
“你哪里都对,唯有一点……”
绯轻雪的形容乍现哀婉,声色也变得尤在雾中,漂浮无根;决绝向死的势气昭然簇拥起她,于她身侧萦绕不去。
她垂眸道:“一百年前,你就不是你了。”
“名为‘绯轻寒’的存在是绝不会给人喂什么负心蛊的。我哥若是想玩心,他有一千种办法。唯独不会选这种对他而言最无趣、最下作……最伤他人之于他的虔信的。
“且看那蝶生梦,此去经年,她不仅不怪,反而越来越自信。甚至比此前有过之无不及,更非他不可,亦深信自己之于绯轻寒的特别,世间无匹——绯轻寒就是有这种本事。
“你只能习得他一点皮毛,却永远跟不上他的深刻。”
“原来如此。”
“绯轻寒”喟叹道。
“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我不仅是我,我也仍然保留着‘他’。只是身为混沌神,我总要做点事,并不是有意为难你。”
“那又有甚分别?事到如今,何必惺惺作态?”
绯轻雪忍不住轻嗤一声。
“背叛的事实不会因而改变分毫,你做你的本分,我亦有我的职责。你若放不下混沌神此节,我们只会越说越假,然后不过互相利用,争多几分胜算罢了。”
绯轻寒不承想妹妹竟这般清醒,他垂下眼睛,唇线紧绷,手心也跟着攥紧。
不甘似的黑色势气在他周身波动着。
突然,他面上掠过一丝诡谲,抬头诧然望她:
“你……已作为天煞唯觉醒了?你的封印何以得解?”
此时他才注意到,她已不是那区区元婴了。
是和他一样的近神之体。
“是天下怜生。”
事已至此,绯轻雪也不介意同他多说几句……
不如说若天道允许,她甚至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天意弄人,不承想最后使我解脱的,竟然是个不知所谓的家伙……”
“怎会如此?”
混沌神身为绯轻寒的那一份动摇了:
眯起的半眸似嗔似怨,形容显几分嘲弄,几分古怪,加上惘然和失意混杂一处,呈出全然不作假的恼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