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只小咕噜在不断撕裂而崩塌的大地上翻滚逃窜着,那双空中的眼睛也不知为何的感同身受。分明别的器官一个都没有,却依然感受到了扬起的滚滚烟尘飘进眼睛和喉咙,大地摇晃着带来的失衡感,但是比起这些,更强烈的是一种不是五感却超越五感的直觉。那奇特而强烈的感觉席卷全身,却又仿佛只是一个念头,简单到甚至只用几个字就能指明:
想要活下去!
那双眼睛俯视着那只小咕噜,它是如此的渺小而丑陋,那么的微不足道。这样的卑微的蝼蚁为何如此想要活下去呢?活在这样子荒芜的世界上又有何意义?
但那强大的求生欲还是不断地牵扯着它,让它不能自我。就在这时,它看到那努力在碎土间翻滚的小咕噜或许终于是体力不支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随即被已经加速坍塌的地面席卷。一瞬间,无数感觉一并袭来。
失重感、坠落感、呜呜的风声。
还有求生欲带来的那种绝望的不甘。
那双眼睛突然失去那种超然的视界,双眼能洞察的景象与那只小咕噜的视野重合了。它只能坠入不见底的深渊,无边的黑暗涌来,似乎要将一切都吞没。
“不要!”
那双眼睛突然发现自己真实地拥有了五感,一下子能够喊出声音来。
它又一次睁开了眼,感受到了光明。它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电梯厢里,身边还有一个披着睡袍的女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那女人见自己醒来,正露出一副有些得意的表情。
“嘿嘿,好像没什么问题......欸?”
女人刚露出一副情况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就发现黎子虚的样子不太对劲。他脸上的裂痕不但加快了蔓延的速度,一瞬间就铺满了脑袋到达了喉结,而且这些裂痕逐渐涌现出天蓝色的液体。那些天蓝色的琼浆晶莹剔透,并且也不受重力的影响般不会流出去,只是盈盈地填满了那些不断生长的裂缝,像是一条条交错而蜿蜒的河。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黎子虚看着那不久前还像是在捉弄自己的女人皱起眉头,小心翼翼的询问的样子,不知该说什么。身体不知为何已经不痛了,就是有点渴。奇怪的是莫名的感觉思考变得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奇妙的抽离感,像是灵魂逐渐要溢出自己的身体一般。有一种诡异的解脱感随之缓缓地浮现,自己第一次感觉这么轻松,这种抽离感就好像自己将要远离尘世,没有什么东西再能够让自己痛苦一样。
方才感受到的强烈求生欲依然在后脑盘旋着,并没有完全褪去,只是似乎在这具身体醒来后被压制了一般,变得不再那么强烈了。感受着那挣扎想要做什么来活下去的冲动,他突然理解了自己的处境。
“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看到那女人明显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撇了撇嘴。
“那可不行。”
黎子虚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干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心里念道:行不行又不是你说了算。随即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种抽离感将自己的意识逐渐肢解得涣散。
“好像只能试试那样了,我可不想给迦波利留下可以定罪的把柄。呐,你醒醒,别装死了,姐姐有办法让你活下来。”
黎子虚听到那女人轻轻地呼唤自己,便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想活下去的话,现在开始就听我的,明白了吗?”
那女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黎子虚,对上了他迷迷蒙蒙的视线。她发现他的眼神中竟然带着几分犹豫和退缩。这时一直有些神经质看起来似乎并不很有耐心的女人却突然沉默了。
“真是个傻孩子。怪不得就这样一只锁在电梯厢里的小肥遗都搞成了现在这么个情况。”
分明是句莫名其妙的话,黎子虚却错觉般听出了几分无奈和一点心疼。他看见那女人突然蹲了下来,平静而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不觉得今天很有趣吗?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没了解的事情哦?你不想弄明白吗?”
黎子虚迟疑着,没有做出反应。他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求生欲随着自己意识的流逝逐渐突破压制一般警铃大作,可是刚刚那个丑陋的小咕噜挣扎着赖着不死的样子却一直在眼前浮现。
好像还是很想活下去,可是却找不到理由。求生欲,只是人类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吧,活在这世上总归是一场长痛。这样子轻轻松松舒舒服服的消散也许作为结局已经足够好了。
那女人迟疑了一下,看着黎子虚已经有些失神的眼睛和脸上盈盈的蓝色荧光。
“那,可是姐姐现在需要你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活下去,好吗?”
黎子虚的眼神在逐渐变得更加涣散,视线也已经完全模糊了。求生欲反复穿梭于他的大脑,可他似乎已经有些走远了,女人甚至分不清他有没有在思考。可这时,她突然看到,有两滴晶莹闪着微光的天蓝色液滴,缓缓从黎子虚已经开裂的眼眶中滑落。
黎子虚轻轻点了点头。
女人露出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即开口道:
“那就答应姐姐,成为姐姐的东西了哦。”
有个声音像是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黎子虚只能隐隐约约的听清,晕晕乎乎的理解。他感觉自己不知为何已经在某条长长的河流上摆渡,河面上漂浮着许多像是镂空的赤红骨架一般的彼岸花,把河面映得艳红若血。那声音似乎像是从身后的世界传来对自己的呼唤,其实他没有太明白对方在呼唤什么。但好像还有个人在等待自己,还答应了某个人某件未了的事,想必就是那个人在呼唤着自己吧。
黎子虚又点了点头。
女人见状,重新站起身。只见她一脸认真的将自己脑后扎着马尾的皮筋解下,任由齐肩的黑色短发散落。随后左手拢起一节头发,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一个裁剪的动作便将其剪落。随后她将那一截头发放在左手掌心,那青丝如有生命力一般自己卷曲起来盘在一起,很快便盘成了两颗黑色的戒指,看起来柔韧而富有光泽。
她右手一挥,瘫死在地上似乎已经了无意识的黎子虚就漂浮起来,在空中像是被摆弄的玩偶一般调整着姿势,随后最终以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被摆在地面上。她弯下腰,轻轻牵起黎子虚的左手,将一枚戒指轻轻穿在黎子虚的无名指上,那戒指也如同活物一般随着黎子虚的手指调整着尺寸,最终完美的契入黎子虚的无名指间。
随后她把另一枚戒指放在黎子虚的手心,随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单膝跪地的黎子虚便木讷地动作起来,缓缓的握住女人伸出的左手,机械地捏着那枚戒指动了起来,将触碰时忽然神情又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而郑重其事。
这时,那女人忽然又恢复了那种不正经的笨蛋语气,笑着念叨了一句:
“好啦,现在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啦。”
她表情轻松地伸出手来,摸了摸黎子虚的脸颊。就在这一刻,从黎子虚脸上已经自裂痕中溢出,滑落在脸上的晶莹液滴忽的全部倒转轨迹,像是一条又一条璀璨的逆流之河一般重新流进他的身体,那些四分五裂的渗人裂痕也随之迅速愈合,再不见一点踪迹。
不知怎的,忽然间黎子虚发现自己原来没有在漂行摆渡的小舟之上,而是单膝垂地跪于一个眼熟的电梯间里,面前原来也没有赤若血红的彼岸花,而是站着一位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亭亭女子。电梯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苍白的颜色,此刻恍若聚光灯一般打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正轻轻牵着面前女子的左手,右手轻捏着她指尖的黑色戒指,似乎是由自己刚给她的无名指戴上一般。
“我叫端木弦,之后多多关照哦。”
端木弦歪着头,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