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怀夕,赤练返回,却见皇后娘娘懒洋洋的斜倚在软榻上,惊诧道:“大娘娘,您怎的了?可是身子不痛快?”
“无有何恙,莫要大惊小怪的,”赤练听出来,皇后娘娘的语气,显得很有些不痛快,“送走了?”
“正是,”赤练忙答着,还极为贴心的劝慰着,“大娘娘,奴婢实在愚昧,真是想不明白,您今日......”赤练到底还是咽下了余下的话语,舍不得把话说透了。到底,她是皇后娘娘尚是待字闺阁中的小儿女之时,便日夜陪伴在她身旁,与她一起长大的丫头,又在宫里朝夕相处,哪里能不打心眼里头,心疼着自家的姑娘呢。
世人多是贪心的,皆只看得见,这后位上的万丈荣光,却看不到,这身处后位上的自家姑娘,眼中是否也可曾,会噙满了,委屈无助、心酸无奈的泪光啊。
“赤练啊,”皇后娘娘的语气,突然就有些黯然了,她自是明白赤练对自己的忠诚与维护之心的,也猜到了赤练咽下去的那些话语,遂主动开了口,问道,“以你所见,这,怀夕,为人如何?”皇后娘娘挥了挥手,侍候着的一众宫人,皆依次行礼,有序的退出了内室。
“奴婢看在眼里,怀夕......果然是挺稳重的......不刻意的恭维......或是一味的逢迎......也不似其它宫里的大宫女们那般,见了娘娘便立马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讨巧......嗯......她明白事理,对娘娘是十成十的尊敬呢!”没了别的旁人在侧,赤练便连答话的感觉也松快自在了许多。一边答着话,一边径自上前,按摩着皇后娘娘那副,神经与肌肉都绷得紧且硬的肩膀。
“嗯,你到底是个简单纯粹的......以你的心思,怕是也只能看得见,她对我的尊重与敬爱了......”皇后娘娘不绷着了,放松了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边享受着身后,赤练给自己按摩肩膀所带来的舒适感,一边幽幽的叹着气。
“啊?娘娘......您......此言何意啊?是夸那怀夕呢......还是......您嫌弃奴婢不如怀夕,是个笨的啊......”赤练的书读得不多,闻言便以为皇后娘娘这是在嫌弃自己,不免有些沮丧,赶忙问道。她的手上功夫还是不错的,问着话手却没停下。
“非也......我并非是嫌弃你......赤练啊,你虽精诚忠厚,然则,你于在这宫中为奴为婢一事上,只是比寻常奴婢们更懂得谨言慎行,与,时刻约束自己,叫自己必须要,规行矩步......若是无有对比之人,你当算得上是合乎宫规礼仪的好奴婢了......又或许是,各人悟性终有不同吧......赤练你......还并未曾真正的悟透......这个中道理吧......曾经,我也以为这宫中奴婢,当是无人能出你左右......直至燕映诺入了宫......其实......平心而论,于栽培奴婢一事上,我却不得不对她甘拜下风啊......”皇后娘娘语重心长的缓缓说道,“赤练,你可知晓,那怀夕,是与你陪着我昔年闺阁时长大......一般无二的,亦是自少时起,便随侍陪伴着燕映诺的......我曾听官家提起,说燕映诺少时在季家别院苦苦挣扎求生之时,身边还有一个情谊颇深的丫头,唤做半夏的,与怀夕二人一起,皆是陪着燕映诺,同历过她少时,那段最为艰难困苦的岁月。因而她二人,与那燕映诺,如同亲姐妹一般,情谊匪浅......燕映诺入宫前,那半夏,便嫁与了当年的武德司六寒,之,潘安玉郎、寒风,且婚后不久便随辞去一应官职的寒风遁世隐居......燕映诺这才领了那青黛,与这怀夕,同为陪嫁,随其入得这宫中......赤练啊,万事万物呢,你切记,莫要只看表面......适才,那怀夕......其言,其行,无一处,不是在透露出,对我的毕恭毕敬......”皇后娘娘说到此处,却没来由的顿了一顿。
“怎的?莫非是怀夕她对您生了歹意不成?”赤练却未抓住皇后娘娘话中的重点,只听到了最后的停顿,还有那语气中的慨叹,以为是怀夕弄得皇后娘娘心下不快,于是忠心护主的热血立即被激活,显得有些急迫的发问,那双略显英气的剑眉,也向上一挑。
“非也,”皇后娘娘听到赤练的语气,有些咋呼了,心头一暖,又不觉好笑,遂伸手向后拍了拍赤练正在按摩着自己肩膀的手,以示安慰。继而复又说道,“怀夕那丫头啊,看似小心谨慎,卑微顺从......实则啊,与她那紫宸宫里的主子,一般无二的,从骨子里头,都在往外,渗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呢!”
“啊?是么?”赤练有些不解,眉毛便挤在了一堆,疑惑的问道,“那就是......怀夕她实则并不尊重娘娘您?那她这般德行,那您方才,却又为何,不好好惩戒她不敬您,还特特的吩咐了,叫奴婢,好生的客气礼送她呀?”
“赤练啊,”皇后娘娘眉头一簇,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好大一口气。赤练足够忠心,办事也利落。只是,与紫宸宫那边的大丫头们相比起来,便显得,委实是,逊色许多啊。非得叫自己把话说得透透的,方能明白其间蕴含着的意思么。可这是什么地界啊?在这皇宫里头,最最容不下的,便是那些一无是处的,把话说得太通透咯。唉。这丫头。现而今,怎的越发的,有时候,显得是有些蠢钝了呢。
若是怀夕适才那般表现,自己还要以其表里不一为由,对其惩戒一番......且不说宫中诸人会如何借题发挥、大肆谣传,自己身为皇后,却不分青红皂白,刁难、苛待、凌虐、作践一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奴婢......便是官家,怕也只会认为,是自己无事生非、言行无状吧......更有甚者,官家甚至,怕是还会联想到,是不是因着他太宠爱燕映诺,而自己,则是善妒失德,因此,才故意歪曲事实,编造理由,好拿住怀夕的错处,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以便借此,刻意的,打他那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只差没拿个香炉早晚三炷香给供起来的,太仪娘娘,的,脸面吧。官家啊。你我到底,是多年的夫妻。真打量着,我是傻子么。你之于她,你之于我,终究,还是大相径庭的啊。
思及到燕映诺,皇后娘娘的心下,却不禁生出了,些许的怅然,与,些微的遗憾,“赤练啊,你可知,在这宫里头,多得是,情非得已,与,身不由己啊。且莫说那怀夕,她家主子,现而今,是官家放在心尖尖上,宠着,护着的......即便不是,凭她燕映诺,再如何孤清冷傲,如遗世独立的花儿一般,受尽皇恩圣宠,也终究是,从无任何不轨念想之言,与,不敬逾矩之行。况她素日里,对我也是发自内心的百般尊重,见了我,有的从来都只是,万分的恭敬与顺服。我既身为皇后,难免便总会招了一些无耻小人的嫉恨,一言一行,自当格外谨慎才是......到底,我也会因着她燕映诺,知晓她越不过我去的、尊卑有别的理儿,如此识大体的做派,好赖于颜面上,我也是,须得回护着她燕映诺一两分......而官家,自是也会,因着我对燕映诺的宽容与善待之心,回护与照应之情,对我,多有感念的情意,与,真心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