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断断续续的字里行间,梯夫布鲁多少也猜到了谈话的内容——父亲许诺给他的,让他当漠城的领袖。可是梯夫布鲁才二十岁,尽管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处理好漠城的事务,但卡布拉宗族还没有一个人是在二十岁就当上漠城领袖的。要知道,即便是梯夫布鲁的父亲,也是在三十二岁才接过这一位置的,在他之前的梯夫布鲁祖父则是将近四十岁了才当上漠城领袖。父亲的这一行为也许不会让居民们不满,但一定会让长老们耻辱至极,而长老们的态度又在公民会议上至关重要。要想通过公民大会承认梯夫布鲁为新一代的漠城领袖,就必须先过了诸位长老这关。所以父亲现在正在佩布洛长老的宅中与他商量着。
梯夫布鲁没有滥用自己的职权来多停留哪怕一分钟,尽管他对谈话内容很感兴趣,但他更重视宗族的荣耀。他笔直地往家的方向回去。
可是,半路上却发生了一件不得不让梯夫布鲁停下脚步的事:那是本城最富有的宗族伊摩斯家的家主,他正拿着鞭子抽着城里的另一个居民卡列那娅。卡列那娅蜷缩着跪在伊摩斯家的门前,低着头泣不成声。而伊摩斯家主则厉声喝她,要求她还清债款,否则就抽死她。
“这出了什么事了?”梯夫布鲁靠在伊摩斯家的栅栏上问道。
“哦!是卡布拉家的梯夫布鲁啊!你来给评评理!这婊子家一年前向我们借了十个金币,到现在一个金币都没还上!我还没去找他们算账呢!这婊子倒好,自己找上门来了!你看这婊子手上的字据!但不是来还钱的!跟我说什么‘我现在才知道父亲在您这借了十个金币,但是他已经失踪快一年了’!岂有这样的道理?俗话说得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可不管她父亲是死了还是跑了,总之他们家得把这个钱还上,否则他们家就等着给我当奴隶吧!”伊摩斯家主看到梯夫布鲁来了才停下手里的鞭子,堆上满脸的肥肉笑着跟他解释,手舞足蹈的样子甩得他身上的肥肉到处飘荡。似乎这幽默的胖子与刚才凶神恶煞的讨债人不是一个人似的。
梯夫布鲁没有搭理他,而是顺势走到伊摩斯家门口,把跪在地上的卡列那娅扶了起来。可怜的女孩本就没有得体的衣服,现在背上更是被抽开了花,一条条鞭痕触目惊心的耻辱。梯夫布鲁这时候在拿过她手上的字据时才发现,其实这位女孩面目清秀,尽管刚刚受到了鞭打,但她蓝色的眼睛依旧澄澈。
这是位正直的女孩,她是不会故意欠债不还的。梯夫布鲁看着她那洁净的蓝眼睛想道。
“葛拉,欠债还钱当然是天经地义的,这谁都知道。《漠城三十法条》里也有规定,‘凡是欠债不还者,其应赔付债主等价的财物或是劳动,屡不从者,逐出漠城’……”梯夫布鲁不再去看卡列那娅的眼睛,转过身去对着伊摩斯家主说道。
“就是就是!你看就连德高望重的卡布拉人都这么说了……”葛拉听到梯夫布鲁搬出法条,以为梯夫布鲁是为自己说话的,急忙就插嘴拍马屁了。
“但是!”梯夫布鲁故意提高了嗓门,喝住了葛拉。
“《漠城三十法条》里也有规定,‘任何涉及居民争议的事务,都交由公民大会作最后裁断,私人不可裁断,否则以反居民罪以为裁断’。这位姑娘也说了,并不是她故意欠债不还,而是她的混账老爹骗取了你葛拉的信任,从你这拿走了十枚金币。如今她的老爹远走高飞,她发现家父欠债的字据还能来找你,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勇气了!你还拿鞭子抽他。恐怕是犯了这私人裁断的问题吧?”梯夫布鲁反将一军,步步紧逼的诘问语气让葛拉冷汗直冒。
葛拉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珠,开始故作镇定:“这……也不是不能商量……”
梯夫布鲁见势给了卡列那娅一个眼色,示意她离开这里。
但是葛拉却借着他吝啬鬼的敏锐捕捉到了这个眼色,这里可就有大文章可做了,他一转刚刚的怂样,开始故作声势。
“啧啧!我就说嘛!一向公平公正的卡布拉人这次怎么昏了头了,开始帮欠债的人说起话来了!哼哈!原来是看上人家了啊!确实,仔细一看这小妮子确实有几分姿色,要是公民大会上把她判给我当奴隶,我天天要她来侍奉我!”葛拉边说边靠近卡列那娅,甚至凑到她脸上嗅了嗅她的味道来故作姿态。
“今天我就先不追究了!毕竟‘公平公正’的卡布拉人在这呢!等过几天到公民大会上咱们再见个分晓吧!臭婊子!”葛拉给了卡列那娅一个凶狠的眼神,随后就转身进屋了。留下梯夫布鲁和瑟瑟发抖的卡列那娅站在院中。
“没事了。”梯夫布鲁看着不住发抖的卡列那娅,语调平静地说道。平静到甚至不能算作是安慰。梯夫布鲁自己也感到诧异,为什么自己的语气中没有一点安慰人的温柔。
“可是……再过几天的话……”卡列那娅显然是被葛拉的话吓坏了。
“没事的。我会帮你的。”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刚刚的冷淡,梯夫布鲁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真的吗!”卡列那娅眼眶中的泪闪闪发光,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像是在担水路上自然吹来的凉风一样舒心。这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时的微笑。
梯夫布鲁有些后悔了。他现在只是卡布拉家的一个年轻人,除了担水就没做过什么其他事,既没有威信也没有财力,恐怕在公民大会上也帮不了卡列那娅。
但他看着卡列那娅的蓝眼睛,没法拒绝。
“我会帮你的。”梯夫布鲁努力表现出不那么心虚的样子,让卡列那娅放下了悬着的心。
“谢谢你!卡布拉家的梯夫布鲁!”卡列那娅微笑着跟梯夫布鲁告别,身影消失在伊摩斯家的栅栏后。
这是梯夫布鲁第一次以卡布拉家的身份卷入到居民纠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