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道:“好。下次与你决斗。”
冷荣道:“刚才你所见的三人,他们虽然落草,没干什么恶事,这一带的百姓都仰仗他们保护。”他知道不需要多说,脚步一转,闪出门框,几个起落消失不见了。
封云握着霜怒,慢慢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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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荣站在一个土堆之前,放下一束花。
土堆是一座坟墓,坟墓没有墓碑,坐落于树林空地之间,周围生长着一小片花丛。
冷荣留下五颜六色的花束后,沉默站立了许久,最后离开。离开后,他找到了一处木屋,一个独臂男子坐在屋前空地的椅子上。
冷荣道:“花小风。”
花小风道:“冷荣,你又来了。说明今天是小雅的祭日。坐吧。”
冷荣坐上了花小风指着的那把椅子,道:“我带来了钱财、花种。”
花小风道:“你曾经说过十年不拔刀,算下来,今天就是第十年了。”
冷荣道:“对。”
花小风道:“我从来没有怪你,小雅也不会怪你。玄玉门砍掉了我的手臂,我也不怪他们。你又何必再拔刀。”
冷荣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随后看向花小风道:“伤人、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凭什么你们就要被伤害?所以玄玉门要付出代价。我以往杀了那么多人,我也要付出代价。我作为一个罪人,没有资格审判。但这十年里我一直在想:你,还有小雅,你们不应该付出代价。只是因为你们好心收留了我这个罪人,还是因为我这个罪人爱上了小雅?”
花小风叹息一声:“我对你说什么都没用。只希望你多想一想小雅。”
冷荣道:“我这十年一直在想。”他起身:“告辞了。”
花小风站起身,看着冷荣离去,又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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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
玄玉门灯火通明,几支小队巡逻于道路间。屋顶亦有门人手持暗器看守,连几位长老也在暗处守着。这样森严的戒备,已经持续十几天了。
玄玉门掌门秦如晦早已离开了掌门住所,此时正坐在一个小房间里,并没有睡觉。这十几天他都是白天睡觉夜晚警戒,以防冷荣行刺。房里还坐着另外五人,其中有三个的被或多或少地砍去了手臂的一部分。
最年轻的那个坐着烦了,对秦如晦道:“父亲,那‘血刃’真值得我们这样严防死守吗?几十个人涌上,不论武功多高强,都得被砍杀。”
秦如晦端坐着,心平气和道:“我儿,你不懂,‘血刃’终究是一个刺客,就算他正面杀过许多人,他依旧是一个刺客,所以他只会找机会。我们也只有一次围住了他,那次是因为我们抓住了他的妻子。”他望着油灯,眼里火光闪烁,“而那一次,他几乎不要命地和我们战斗,你这里三个叔伯,都是在那次围斗里被砍伤的。从那以后,我们再也围困不住‘血刃’。”
秦如晦的儿子沉默不语。
其中一个叔伯道:“秦过,你没见过‘血刃’,自然不了解他的风格。那次真不该误杀‘血刃’之妻。他说十年不拔刀,可哪年我们不提心吊胆的?而这次十年是真的到了。”他扬起断肢,仿佛是要驱散恐惧。
秦如晦继续对秦过道:“对抗‘血刃’之凶险,你很难帮上忙,但冷荣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把我们这几个人都杀了。让你过来,就是要你看看真正的绝顶高手,再看看一个错误的决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你将来继任掌门了,一定要记得今晚的事。”他思索片刻,又道:“近来封云向我下了战书,此人恐怕就是下一个‘血刃’,如果无法笼络他,就一定要杀掉他,否则后患无穷!”
秦过点头,也警戒着。
六人归于沉默,油灯静静地燃烧。当时秦过并不知道,在五位长辈的眼里,那几个夜晚多么地漫长。而在经历了这一晚之后,秦过能够理解自己的几个长辈。他永远记得自己的无力感,以至于冷荣淡出江湖多年后,依然会偶尔从梦中惊醒。他多年后修成天下第一的防守剑,正是因为这些惊醒。但他后来之所以是天下第一防守剑,或许也只是因为冷荣等人都已经淡出了江湖。
六人就这样守到天色将明。秦过事后回忆,觉得那时应该是卯时,他刚听到异常动静,冷荣就已经在屋内了。
秦过记得,冷荣的刀并没有立马出鞘,他用刀鞘击倒了一个长老,随后冲向自己的父亲,自己和其他长老都冲上前阻挡冷荣,父亲也拔剑作抵御状。由于事发突然,自己根本阻挡不及,冷荣就已经到父亲身前。
秦过本以为父亲能够与冷荣过上几招,不,哪怕一招都行,只要能够拖住,自己和几位长老都能冲上前,几个人围攻,冷荣就算要逃也得受重伤。
但是父亲连一招都无法抵御。
那是多么快的刀啊……以至于秦过根本没有那刀的记忆,那刀仿佛从虚空、从地狱凭空出现,而不是从刀鞘中出现,那样快的刀,不属于人间。只是一道白光闪过,或许那道白光也是自己后来的幻想。但是有响声,快刀出鞘破风的响声吗?应该不是,那刀太快了,不会有那么长的响声,或许是自己和几位长老的剑的响声,或许是父亲的剑的响声。
但后面的响声秦过记得很清楚,是父亲发髻落地的响声。父亲发髻落地了,冷荣的刀在刀鞘里面,仿佛从未拔出过。
那就是包含了十年岁月的刀吗?那是怎样的十年,才能孕育出如此快的一刀?冷荣是否十年里一直在演练着这刀?可是冷荣从未拔刀,有怎会有这样完美到仿佛不存在的一刀?
秦过和几位长老都愣了一刻,随后继续攻去,他们当时都觉得自己的父亲,玄玉门的掌门死了。是的,秦过当时并不认为要落地的只有父亲的发髻。就像那把刀如同幽灵,或许父亲那时候只是由幽灵连结着身躯罢了。
冷荣闪身,用刀鞘挡下长老的一剑。秦过当时是怎样的?他没有记忆,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刻,他印象最深的记忆就是那一刀,而那一刀不存在。
他当时惊讶于父亲没有死,父亲大喊:“慢!”他还想起来,在父亲说话之前,冷荣说话了,他说:“我不想杀人,不要让我杀人。”
那么快的一刀,能斩断的不只是发髻。
秦过当时或许是和长老们一样停了下来。他记得冷荣的话:“我不饶恕你们,是花小雅饶恕了你们。”他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但他每次从梦中惊醒,都清楚地回想起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