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过你了,它是活火山——你们美国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斯科特·卡特不可理喻地看着眼前的狂人,心里想:这怎么可能呢?难道有人能够进入岩浆翻涌的火山内部,还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吗?他铁定是在说胡话,和他争论这些问题是没有价值的。
于是他转过去,用不解的眼神看向身后的约克沃姆先生,希望听见不同的答案。
“先生,所以普鲁托双峰山是……?”
“活火山。”后者干脆利落地答道。这个被两次确定的答案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严格来说,是休眠火山,”约克沃姆先生继续解释道,“事实上,如果诺埃德先生和哈维先生还记得,在出发之前我曾提到过:斯拜希麦伦岛位于地壳运动活跃的板块边界,地震海啸频繁,而岛上可能发生的火山复苏也一直以来都是我们高度关注的自然事件。我们并不能肯定它现在一定是熄灭着的,谁能证明不会发生爆炸?谁都不能。根据学会的调查,上一次的火山活动记录发生在18……”
“1877年,就是去年,火山冒了一股大烟子,只是没喷出多少岩浆。”托雷特先生插话道。
“……好吧,看来您的观察更加临近确切——诺埃德先生,瞧您的表情,您应当记得我告诉过您这些。”
银行家在队伍的边缘走着,不声不响,面如死灰,表情僵硬;从水手长同工程师争执开始,他就已经为“活火山”三个字心惊胆战了,而现在,更多的信息不仅没有令他放心,反而还加重了他的忧虑,毫无疑问,他今晚会梦见自己困在火山里,和火山一起爆炸了。
“天哪,我的天哪……您是告诉过我,但是我以为那只是一种可能,一种存在但是几乎不会出现的状况——火山喷发,让我们赶上?这太可怕了!要是它现在苏醒过来,我们还要投入地底火海的怀抱吗?这简直是在向地狱前进!”
“现在知错了?我可记得出发之前,有人跟我说过,纵使是地狱他也去定了,而且一点也不会后悔,真不知道您认不认识他。”哈维局长在一边笑着揶揄道。
约克沃姆先生思考了一会儿,又说:
“不过暂时而言,您是可以放心的,火山短期内不会喷发。”
“您怎么确定?”
“因为火山的喷发关乎一个问题——压力。首先,根据休谟的说法,火山在去年已经有过小规模的释放,到今年下半年,它内部的压力积蓄是非常有限的;同时,我相信您注意到了,一路走来,我们见到了不少温泉和地缝,这些与地下相连的裂口里,逸散出来的蒸汽也是火山压力释放的渠道,如果火山临近喷发,那么压力就会向火山口之下的熔岩管集中,而不会再从这里逃逸了。”
“您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些现象真的可靠吗?”
“当然可靠!倘若您关注过詹姆斯·赫顿先生于1788年发表的《地球的理论》,或者查尔斯·莱伊尔爵士几十年前出版的《地质学原理》,您就会知道我说的完全正确,而毫不犹豫地向火山进发了。”
诺埃德先生当然没有关注过这两本在地质学领域具有重要地位的书籍,而他书架上常备的《赋税论》和《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也不能在这一问题上为他带来什么信心,他只能愁眉苦脸地看着不远处的一条地缝,希望从那丝丝作响的蒸汽声里听出什么吉兆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哈维局长笑着斜过身子去,拍了拍他的肩:
“既然岛屿的总督、咱们的工程师都能有办法进入地下找到金矿,您也一定能见到那笔财富的。托雷特先生,我们还有多久的路要走?”
“不远啦,运气好的话,再有一两天就能到——瞧,山峰已经在眼前了。”
伴随木筏摇摇晃晃地上行,稀疏的针叶林逐渐消失在了人们身后,原本潜藏着的山体也正式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容。与一般的火山不同,普鲁托山有两座夸张巍峨的山峰,险峻的山顶伸入灰色的云头,然后在移动的蒸气之间重新出现,仿佛天上的海里面的暗礁,其中一个峰顶都有一座火山口,这独一无二的地貌曾让初次登上这片土地的每一个人都啧啧称奇。但是现在,更吸引人们目光的不是火山本身;在那两座高耸着的火山顶峰上空,有一大片灰黑色的云雾,那来自其中一个火山口,它正吐出着一个个烟圈,向斯拜希麦伦岛外的上空飘去;这些“烟圈”呈现出灰白色圆环状,在天上晃晃悠悠,因为空气密度和风力而逐渐叠加在一个平面上,堆积成了一大片灰云。
诺埃德先生面如死灰地指向那片天空:
“约克沃姆先生,您不是说它不会喷发吗?”
“是这样,您不必担心,这种烟圈被地质学家称作‘火山涡环’,和地缝里的气体、温泉中的气泡一样,也是火山泄力的一种方式,这恰恰证明它还没有喷发的危险呢……起码从科学上来讲,应该是这样。”
托雷特先生听见,戏谑着说:
“要是科学出错了,你可也就美梦成真,能成为盖乌斯·普林尼了——好啦,小威兹,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那只不过是几片云,去年我在岛上见到的时候,火山口的烟子是像有人在底下做饭一样、连成一条线上升的,这些云可不一样,它们是绝对无害的:您瞧瞧,它们多像是一顶帽子、一顶王冠啊!”
“是啊,普鲁托的王冠,这下我们是真的看不见有什么在前面等着我们了。”哈维局长盯着那一片烟云,意味深长地说;而诺埃德先生则丝毫没有觉得这句来自希腊神话的谐语对自己的心境有什么帮助——这一天晚上,所有人都听见了他在噩梦之中的惊骇嗫嚅和紊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