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一章·解铃系铃同一“人”(2 / 2)南大洋的岛屿首页

“天呐,你们都经历什么了?”水手长为两人搬来箱子作为坐具。

“比我们想象的麻烦些,您知道,路途很曲折,我们还遇见了陌生的雪人,跟它们纠缠也蛮费劲儿的。而且由于我们跑的够远了,所以在这样大的范围里——龙确实不止一头;我们不得不绕开它的巢穴,兜了一个大圈子,可即便如此它还是有所察觉,我们逃跑了好一阵子,骑士官又在林地里迷了路……”

约克沃姆先生简要地讲述了过去三天里发生的一切,而即便他几经精炼了语言,这番陈述依然持续了十几分钟,显然,两位外派队员的采药之旅远比原先预想的艰辛,在这险象环生的三天里,他们经历的刺激和危险一点不比前几天的队伍少。

“好吧,好吧,您二位真是辛苦……那么,药呢?”哈维局长耐着性子听完,问出了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

“啊,这儿呢,都在这儿呢——哎呀,您可放心吧,要是连这个都没带回来,我们可就真是白受罪啦!”

骑士官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抡过一个大布口袋解开在地上,大家向里面看去,便见到满满当当的草茎填塞在当中,每一根草茎上都有着状态不一的黄色花苞或者花朵。

“好极了,咱们开始煎药吧!”港务局长备受鼓舞地说。

“别急,先生,别急!”约克沃姆先生垂着头摆了摆手。

“怎么,还缺什么?我们还需要什么?”

“休息!”

大家这才想起来,两个满身疲惫的外派员早被各种艰难险阻折磨得双眼通红、两腿打颤,现在急需一场安稳的睡眠;于是几个人纷纷体谅地散去,扑小了火堆,各自躺进了纺织品制成的小睡袋里,让夜晚重新回归了安宁。

但在关乎诺埃德先生生死的问题面前,哈维局长仍然按耐不住性子,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急急起床,打算向两人询问汤药的情况。而他没有料到的是,两名采药人起得比他还早,虽然他们仍然缺乏精神、哈欠连天,但还是已经围坐在营火边,支起了药锅了;约克沃姆先生看见他走近,不等他开口,便冲那沸腾的坩锅点了点头。

“您来了!不必着急,熬制已经将近结束,莫热图船长正要来过滤药渣,马上药汤就好了——这不是,这就差不多了,您也来看看,从这个马上出锅的成果看来……哎,您瞧……啊呀……坏了,恐怕有个问题。”

“这不是挺好吗,怎么了?”

“怎么说呢,这味道和成色比我想的浓烈——您瞧见这上面的泡沫了吗?”

“看见了,不过这又说明什么呢?”

“我恐怕这说明,在这份黄花药汤当中,生物碱等化学成分的烈性较高,倘若直接把它给诺埃德先生饮用,绝对是有一定危险的,我们可能还需要寻找一些中和物。”

“先生,真的需要那么慎重吗?不管怎么看,威兹·诺埃德距离死神都不会比现在还近了。”哈维局长态度十分急迫,时至今日,他已经一点儿也不愿意再拖延下去了——诺埃德先生本人也多半是如此。

“我的朋友,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一点微小的差错都可能让救命的汤剂变成致命的毒药,我想我们都不愿意拿银行家的身体冒险——他也再经不起折腾了。”

听到这话,港务局长也不再坚持,他同样理解用药问题上采取小心态度的必要,但在他看来银行家不只经不住折腾,还更经不住等待。

“好吧,那么您所说的中和物,可以是什么?”

“种类很多,只要是化学属性不强、调和稀释效果好的材料都可以,最好是一些生长在阴冷地区的生物原料,湿地、洞穴、崖边,某些根茎类的植物,或者是动物的蛋液、外壳和角质结构……”

“这是什么中世纪的偏方。”说这话的是一旁初醒的托雷特先生,他皱着眉头发表了评论;在他耳中,这些东西简直像是从一个爱尔兰女巫的巫毒书里翻出来的。

“这是科学事实,先生,在1875年的科考当中——那次您没有参与——一名测绘员在南方森林的湿沼地带饱受瘴气苦恼,患上了严重的脑炎,我们判断出这种黄花植物里的黄酮和生物碱足够丰富,便用药汤为他治疗,一开始确实是适得其反,后来,我们就是在黄花药汤里添加了胶雾墨迹螺的贝壳粉才成功救治了他的。”

“但是现在,我们离海边太远了,现在去找海螺并不现实,”哈维局长盘算起来,“卡斯河谷也没有明确的悬崖,至于洞穴也很难寻找,除了‘墨城’煤矿,我们还没有在附近发现新的洞穴,在群山之中寻找洞窟,再在洞窟里寻找生物,这难度太大了——啊!您刚提到了角质是吗?”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他脑海中涌现出来,哈维局长猛抬起头盯着约克沃姆先生,把后者吓了一跳。

“是的,是这样的,角质,像我们的指甲,头发,哺乳动物的毛发和爬行动物的鳞片、有蹄动物的蹄子和角……”

“包括龙的指甲,龙的鳞片,龙的角?”

“当然……当然!”

“棒极了,它恰好还满足您的要求,生活在洞穴里呢——虽然是煤矿洞。”

原本已经被远远移走、弃置在乱石堆中的龙尸再次获得了注意,不过此时它已经高度腐败,完全脱形,那富有弹性的肌肉和温热的血液早已消失,使得它的皮肤像个坠毁的热气球一样塌陷下来、绷在了骨头上,相当多颜色诡异的粘稠液体在尸体下的地表上流溢开来,又干涸成了深色的印记,看上去如同打翻的煤油,但是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恶臭,还有不少食腐的蝇科飞虫盘旋其上嗡嗡作响,让人看了更觉反胃。

在另外两人继续把握火候、为药汤出锅做最后准备的同时,哈维局长请托雷特先生来帮他的忙;然而尽管两个人用布条把口鼻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那恐怖的气味依然刺得他们想流泪。他们只能强忍着恶臭,各自操弄着小手斧和锯条,迅速开始剥制那些依然完好的、带着鳞片的龙皮,切割龙的头角中在骨质上包裹着的角质部分;尤其是当他们的工具落在龙的脑袋上时,那两颗浑浊干瘪、已经分不清瞳孔和虹膜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深浅不定的映像,似乎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让他们不由的一阵心慌,似乎下一秒这眼睛就会眨动起来,连带上那张巨口再次朝向他们——那张嘴里的尖牙白森森的,由于皮肉的塌陷而更显得突出骇人。

说实话,这具尸体已经横陈多日,模样也并不算多么诡异恐怖,但不知为什么,两个人的目光却始终不敢在上面停留太久,他们抱有着一种奇怪的心态开展着这项工作:他们手脚麻利,动作果断,似乎内心十分平静地处理着这具尸体,但那份平静又无比脆弱,随着他们目光的摇晃而颤抖着,似乎有什么古老的恐惧正在这死亡的象征上潜伏着,伴随着蝇群的振翅不断轰鸣,随时可能沿着他们的视线袭向他们的头脑,让他们的内心突然被摄去安宁。

只有金属和血肉、骨骼摩擦的声音填充着静默的空气,晴朗的阳光下,两个人的身上都有一阵发冷。

“咳,您小心别伤着手,这锯条可锋利得很……咱们动作快些吧,我看它快不大乐意了。”哈维局长低声开口,开了个玩笑,但这打趣的话里却没有一丝诙谐感,而是带有一种冲动和认真——此时他正把龙颈部的一块皮肤切割下来,皮下那红里发绿的血肉正考验着他的精神。

“您知道么,要我觉得,这些就足够了。”托雷特先生当然知道港务局长的言外之意,而那种早点摆脱的念头恰恰也是他的心中所想,于是他马上收紧了自己的包袱口,给了对方一个回到营地的示意。

被取材后的龙尸更加斑驳破碎,许多地方的真皮筋膜和骨骼都从切割后的窟窿中显露了出来,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惨白地白昼之下,带给人更强烈的威慑和不安。两名“法医”决心不再看它,挺直了脖子向营地走去,他们的步速之快几乎算得上小跑,不知情的人会以为,那头来自地狱的怪物已经在他们身后站起来了。

但是,上帝的土地上不会出现行走的死魔,那头破碎的龙并没有死而复生,它只是安静地躺在偏僻的石堆里,被人们永远抛在身后,在接下来的数年乃至数十年中逐渐被分解、掩埋,成为土地的一部分,而约克沃姆先生则会在一两年以后后悔自己没有把它的头骨作为模式标本带回博物馆陈列。

至于人们从他身上带走的那些东西——角粉和鳞片,凭借它们对药汤的调和,感染被遏制在了摇篮里,诺埃德先生当晚便顺利地退了烧清醒了过来,那原本就不深的伤口在又过了两天之后便全无大碍、能允许他缓慢运动了。对于一名基督徒来说,哪里有门,哪里自然就有钥匙,这头龙所造成的一切,终归又由它自己所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