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圆
宋青云离开客栈,向东城而来,不时已至东门。只见一宅封住去路,宅中一块镶着镀金的朱红大门显得格外耀眼,大门上立一大匾,匾上刻着“谨府”两个金黄大字,匾前灯彩齐挂,门前那两头神行凶恶的石狮也挂上长长的彩带,喜庆而又庄严。
门侧两排人笙箫齐奏,守卫彪悍威武。达官贵人,欢声笑语,皆前来祝贺。
见此情形,宋青云心道:“看来只有另寻他处,方能入府了。”于是向后院绕去。
府内俊杰齐聚,热闹非凡。谨文钦与夫人正于正堂接见贵宾,御史大人谢源冠、工部大人陈严枫、刑部掌史杨万远等皆列坐席位,司仪向谨大人示意,拜堂时辰即至。
谨文钦唤管家善德前来,安排结拜仪式。善德欲前往厢房,请杨施茹入堂成亲。谨年峰则与众友人举樽相劝,以尽主宾之礼。
厢房内,彤彤在镜前正给杨姑娘梳妆。彤彤道:“姐姐果真要嫁?若现在离去还来得及,若是拜了堂,这……”
杨施茹呆若木鸡,凝视镜中那人,不发一语。彤彤又道:“姐姐忘了师太遗言?”
杨施茹定神,缓声道:“彤彤,你想石陵吗?”
彤彤本是个小孩,杨姑娘便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杨施茹欲嫁予他人,府中仆人众多,哪需自己这一个外人与姐姐同住,往后自己更不知身处何方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界上。
一阵不舍与酸痛涌上心头,彤彤颤声道:“姐姐,我们回石陵去,彤彤已经很久没练剑了,姐姐很久没给彤彤引蜂蜜了。”
“姐姐果真出嫁,彤彤就走了,倘若姐姐想彤彤了,就拿这条发辫来看看吧。”她用手持起一髻马尾,提起镜前的剪刀,咔嚓一声,裁了下来,塞到杨施茹手中。
杨施茹道:“彤彤别乱想,姐姐怎能让彤彤一个人走呢?彤彤永远都会在姐姐身边。”
“谨府仆人甚多,哪能让彤彤伺候姐姐,彤彤只是一个外人……”话已至此,小女孩哽咽不语,两人不禁流下了眼泪。
忽有一声音苍然道:“杨姑娘,今日可是姑娘大喜之日,为何如此伤心?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小人即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拜堂时辰已至,少爷还大堂等着姑娘呢。”
杨施茹闻声而知,此人便是善德,于是拭去泪水,道:“你且先回去,我随后便来。”
善德行礼,离房而去。
宋青云潜入府中,谨府房屋鳞次栉比,宋青云也辨不出东南西北,自道:“这可如何是好?倘若那新娘就是‘婆婆’,我得在其拜堂之前,请回管竹陵去。可这府中复杂交错,怎样才能找到‘婆婆’?”
正值困难之际,宋青云为之一振,道:“有了。”于是整理衣冠,正襟危行。忽闻身旁一人喝道:“你乃何人?为何擅闯谨府?”
宋青云侧身而视,旁边站立两人,身着华丽锦服,两眼正由上而下的打量自己,但视其衣着,显知是下人。宋青云忙道:“小子奉恩师之命,前来送信。”
旁侧一人道:“送信与谁?”
宋青云道:“杨姑娘。”
旁侧另一人道:“你是他何人?”
宋青云道:“我师父正是杨姑娘之父,师父让在下赶在杨姑娘拜堂之前将此信交给她。”
于是从怀中取出锦囊,并将囊中之物呈于那二人面前,囊中除了一只剑穗,别无他物。
宋青云道:“师父叮嘱在下必须亲手将此物交给杨姑娘。只是在下愚钝,竟在府中迷了路,望二位指引。”
那两人商榷一番,一人向前,手指前方道:“走尽此廊,再过石慧园,穿过花园就是净诗院,杨姑娘住在西厢房。”
宋青云拜毕,沿着长廊走去,穿过花园,园内雅竹萧萧,泉水叮咚作响,月光朦胧,格外悠然。
宋青云见人心切、心潮澎湃,此情此景,不禁也沉下心来,自语:“这‘净诗园’与管竹陵相比,竟也不失优雅,繁杂之中还有这般境地,却属非凡啊!不过世俗之物终归脱不了世俗之气,无论怎样,也比不上管竹陵那般逍遥快活。”
忽闻有人叹道:“彤彤,姐姐是不会丢下彤彤不管的。”
宋青云挺向前去,沿窗窥视。只见房内红烛灿烂,喜气扬扬,床边坐着一位披着红盖的姑娘。宋青云心头一暖,暗道:“此女虽未曾谋面,却似曾相识,和自己梦里的那位姑娘容行一样,温雅清芳。”
宋青云恨不得自己立刻冲进屋中,掀开盖头,一睹芳容为快。咯吱声响,房门打开,进来一少年,那少年身材瘦俏,身着暗花锦袍,头顶玉宝金冠,胸前带着一朵大红花,儒雅风度,气色非凡。
宋青云暗赞:“真乃英俊才子。”
那少年道:“杨姑娘,时辰已到,咱们到中堂成亲吧。”红盖姑娘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宋青云闻此一言,心胸绞痛,杂念上头:“她真的要嫁给了别人?她和谨公子生活,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哪像我飘零江湖,饥寒交迫,岂不遭罪?”
他又打量那姑娘一眼,自道:“为何她不动声色,心头另有牵挂?算罢,若是她不答允成婚,哪有今日之事?想必是我自己欺骗了自己,让空幻之美梦了却他人幸福,亦为善事。况且谨公子年轻有为,和他相比,我只是个持着道义抵万金的江湖浪子,分文不值。”
宋青云按了按腰间的匕首,蹑足欲离去。
那姑娘道:“公子,不是小女不想成亲,小女只想等一个人。若他来了,我们成亲,我便心无挂念。”
谨公子道:“姑娘等的是何人?”
彤彤厉声道:“那当然是宋青云,宋大哥!”
谨年峰眉头一皱,吱唔道:“宋…宋大哥是何人?”
姑娘低头细语道:“是小女徒弟。”
宋青云虽隔一窗,但“徒弟”二字却游入耳畔,清晰明了。其声绵绵,伤感无尽。宋青云如死人回魂般,定了神,道:“原来她还记得我。”于是拔出匕首,纵身一跃,跳入房内。
谨年峰惊道:“谁?”话音刚落,一块冷冰冰的硬物已顶住自己的喉间。
“坐下,不然我一刀杀了你!”
谨年峰徐徐而坐,丝毫不敢动弹。彤彤乐声叫道:“宋大哥!”便扑到宋青云跟前。
宋青云点了谨年峰的穴道,便走向前摸摸彤彤的脑袋,道:“多日不见,彤彤长大了。”
彤彤道:“宋大哥,我好想你啊,以后不许离开我和姐姐了。”宋青云答道:“我答应你,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宋青云向前拜道:“婆婆,青云来迟,让婆婆受苦了。”
那姑娘仍未出声,只见其梢头微颤,不停抽噎。过了良久,才颤声道:“你去哪了,你可知道,我好辛苦……”言毕便呜呜的大哭起来。
看到眼前的婆婆为了自己,如此伤心落泪,宋青云忽觉自己一个江湖浪子,也有人如此牵挂,心头一阵暖意,眼前一片朦胧,悄然发现,泪水已弥漫了自己的双眼。
宋青云看着眼前这位哭泣的婆婆,声音玲脆,丝丝入耳,不是以前那位喉声嘶哑、老态龙钟的婆婆,而是一个芳龄二十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