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入朝议事,太子率先启奏:“父皇,科举舞弊行贿一案,镇国公已追查多时,儿臣一直颇为关注,奈何所知甚少,直至今日,有一位大人到了儿臣府上,儿臣以为,应当上报父皇,请父皇定夺。”
“是谁?”
太子对着殿外喊道:“进来吧。”
只见洛尚书卸下官服一身白色素衣,独自走到殿前跪下认罪:“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瞧了元穆一眼,问洛尚书:“爱卿何故至此,有何缘由不妨说来。”
洛尚书道:“回禀陛下,国丈孙与斌身为主考官索贿一事,臣也有参与。”
“什么!?”
“臣与孙与斌相识多年,从前来往并不密切,只是陛下登基,他身为国丈,又接了科举主考官,身价不凡,逼得我们这些老臣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臣想着,无非是经常吃酒作乐,没有危害国家之事,便一直附和。可没想到有一日,酒宴之上,他忽然便叫人搬出一箱字画与黄金,借着酒劲,直往臣怀里塞。臣以为他喝多了,难以推拒,可此后他便拿此事要挟臣,说是那些举子将来某个肥差,都得靠着我们帮衬呢,如此才能回本。臣才知道上了他的贼船。可臣哪里敢做排布官员的事情,此番东窗事发,臣念及为官多年,蒙受天恩,故而才向太子殿下自首。这是臣的认罪状,请陛下责罚。”
洛尚书双手奉上一封折子,递给刘公公。
皇帝哪里愿意看,一把拿过来照着洛尚书的头砸去:“好啊,这就是朕的朝廷命官,礼部尚书!拿着朝廷的俸禄,竟敢沆瀣一气,你们这是向举子索贿吗?你们这是趴在国家的命脉上吸血!”
洛尚书重重叩首:“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欺瞒。请陛下息怒。”
皇帝望着满朝文武问道:“还有谁!除了他还有谁赴了孙与斌的私宴,朕给你们个机会,此刻站出来,朕留你们一命,若是让朕查出来……”
“陛下饶命!”
“臣知罪!”
几句话间,又有五六位大人跪了下去。
皇帝气的面色煞白,太子立即进言:“父皇,儿臣以为,眼下处置他们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通盘全局,厘清此案,绝不能让这件事一石激起千层浪,再生涟漪。”继而太子看向元穆,“请问镇国公,查案多日,可有结果?”
元穆此刻终于明白了萧淙之所说的:“静观其变,顺水推舟。”
太子既然已经将他推到前头了,他便也无法再躲了。于是他拿出那份卷宗,呈给皇帝:“陛下,经臣调查,国丈确有索贿泄露考题之行径。此案共牵涉今年春闱的举子一百八十人,往届已授官的举子三百二十人,大小官员上百人,经办人手三百人。臣已逐一查证核实,其中虽有贿赂国丈的,却也有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考中的。臣隐瞒案情,追查至今,就是不希望消息外露,引来风波,有罪者也就罢了,若是无罪的,平白受屈,同样叫天下读书人寒心。这是臣所整理的名录,请陛下过目。”
皇帝看过,因洛尚书而起的怒意终于得到安抚,事情最终还是朝着他预期地方向发展了。
“此事最可恶之处,不是贪财索贿,而是会断了朕纳贤之路!镇国公处理的恰到好处,朕要重开科举,告诉天下人,朕要效仿先秦诸君,开国门,纳贤士,不论出身只论才学,如此,方可成就空前盛世!你们也都听着,如若谁再敢阻挠,朕绝不会客气!”
这话是对天下读书人说的,更是对世家门阀说的。
此刻朝野寂然,长孙极开口问道:“陛下英明,既如此,臣恳请陛下,严惩孙与斌一众人等,以儆效尤!”
附从声如流:“恳请陛下,严惩孙与斌一众人等!”
这是告诉皇帝,若执意如此,那便先杀了自己的老丈人祭旗吧。如此也落得个不仁不信的骂名。终归是他们输了,也要皇帝惹下一身骚。
正在皇帝愁虑时,太子忽而开口说道:“父皇,长孙大人所言不错,若不严惩,不足以服众。”
皇帝看过来,忽有一瞬间看不清自己这个儿子,今日怎如此善言。
长孙极率先问道:“孙与斌是皇后父亲,更是太子您的外祖,您可想清楚了?”
太子朗声道:“儿臣自知外祖所犯之错不可原谅,身为人子自然痛心不已,但身为国之太子,就必须以国家为重。父皇又何尝不知其中关系,但仍坚持彻查,更让儿臣为主考官,这是借此事教育儿臣,储君,不可因私情乱政,儿臣自当不辜负父王。但儿臣始终做不到冷血无情,故恳求父王,免外祖死罪,儿臣愿替他受过。”
扑通,太子跪倒在地,三叩首:“请父皇恩准!儿臣愿代外祖受过,以全忠孝!”
有言官问道:“敢问太子,如何受过?您贵为储君,难道要替死不成?”
“放肆!”萧淙之挺身而出,“太子重情重义,既有天家风范,又仁心处事,你不仅不以此为幸,反而诅咒诘问,是何居心?”
“武定侯,说话何必这么难听?”长孙极朝他走了一步,“言官们不是难为太子,而是担心太子年少,一时冲动。孙与斌终归要处置的,咱们这不是正在商量嘛。”
“那不妨长孙大人说说,如何处置?”
长孙信笑着说:“我?我岂敢妄言,这自然是要陛下定夺的,只不过按照律法是要斩首的,重则更要抄家灭族。”
见萧淙之站出来,皇帝便知道长孙极遇到了对手,立即问道:“武定侯,你怎么看?”
萧淙之道:“陛下,此事并非臣主审,但在臣看来,如何处置,重点不在于过去,而在于将来。”
“此话怎讲?”
“此事最恶劣之处,在于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令皇家背负污名。孙与斌等人要死,但也得死得其所,死的有价值。如何安定民心,重新树立天家形象才是关键。陛下彻查此事,以太子为主考官,已经向天下表明了态度。何况今日也是太子揭发,此大义灭亲之举若是让天下人知晓,必定从者如流,赞誉不断。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臣以为,最重要的不是杀人,而是应如太子所言,当着天下人的面,代其外祖受过。这才能让天下人明白,陛下的决心,以及天家的担当!陛下与储君都如此,天下贤士往后数十年,必定络绎不绝,兴我中原!”
“好!”皇帝大赞,“武定侯说得有理。朕不能因为孙与斌这样的腌臜小人绊住了脚,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和太子的决心!也让天下人看看,朕的太子,是个重情重义,忠孝两全之人!他日,必成国大器!”
“来人,传朕旨意,除孙与斌外,主谋一律斩首示众!孙与斌贬为庶人,流放塞外,太子代其受过,押至行刑台,鞭笞五十!其余人等,依法量刑,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
按洛尚书自己所书的罪行,算作从犯,应当抄家流放。但太子却在此时为他求了情:“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请父皇轻饶洛尚书。念在他自首又供出了其他人的份上,轻饶他。”
皇帝眼神看过来,又岂会不明白,今日这一出,是老丈人来给女婿送人头了,他没让元穆饶他,反倒去找太子自首,皇帝心中对他的气实则已经消了大半,于是道:“镇国公是你的女婿,他为此案主审,没有包庇你,你也没有心存侥幸,肯及时悔过,朕念在太子和镇国公的份上,革去你礼部尚书一职,发回老家去,好好思过。”
洛尚书眼巴巴地看着,终于轮到自己了,方才真是怕极了,就怕连他一起给处置了,此刻伏拜在地:“谢陛下宽恕!”
科举案最终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