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田土案,任凭福州府发落。”
“林氏所有投寄土地的契书,都在此处,任凭福州府发落。”
“所有家奴,均在册上,待伯父丧期之后,必定会清理。若有以林氏名义作奸犯科,福州府尽可锁拿。”
“伯父遗言,所有林氏有功名的子弟,都回家守制。”
陆平端坐案后,有一些出神。
他看了一眼面前神情悲戚的林仲元,也不知道他是为林家的失地而悲伤,还是为林燫的死而难过。
上次见到林燫的时候,他虽然在病中,却不是马上就要死的样子。
几天的时间,到底林燫身上发生了什么?陆平并不大愿意去想。
不管如何,林家算是给张江陵一个交代,以张江陵放过高拱的态度,应该也不会将毫无仇怨的林家怎么样。
林家摆出这样的姿态,福州士绅上下莫不同情,就是潘颐龙也颇为责怪自己不经商量,就跑到林府逼迫一位退休的高官。
福州城中,前头还在私下议论林家占地,现在已经变成福州推官暴虐士绅。
若不是近日“青城派”的事情实在劲爆,恐怕占据福州人茶余饭后头条的就是自己。
而怀安田亩案,自己也可以给潘颐龙和按司一个交代了。
“查得万历元年白二贱价买田一案,契书壹纸,上书用价三十两,买田三十六亩。
职讶其田何贱至此,云:荒田不可耕也。因问乡里,皆非属实。
又查到白二购田后,佃于他户,另有佃契。白二购田,属虚钱实契典买,其契当归无效,其后出佃,也当归于无效。
其田应由原主用原价赎回,自万历元年以来田土收获,合纳税粮,折银一百九十两,依数追征入官,余则发还原主。白二出佃佃户,法属无辜,情属无知,追缴税粮一事应以白二家产折抵。该犯白二,应依盗卖田宅,杖八十,徒二年。
另投献一节,应另案处置。”
“查得福威镖局投献土地一事,该镖局自隆庆起,由镖局账房黄昌为掌柜,暗中放贷,取五分例,并以放贷为诱,以偿息为迫,使得债主投献或卖地于林家。已查得在镖局举债者,偿息不能以投献了事者,约占九成之多。职以为,此等情形前所未有,应查禁镖局放贷一项,严加堪问。”
陆平在两项文书上盖了印章,让书办呈给潘颐龙。
潘颐龙很快就回话说:福威镖局一事,暂不问。
陆平心下了然,潘颐龙其实和林燫私交极好,林燫所撰的《福州通志》能够成功,潘也是出了大力的,更不要说,通志前面的署名,第一个就是老潘。
这不仅仅是身前的政绩,还是身后的殊荣。潘颐龙又岂愿处置林家。
陆平揣测老潘,说不得听到林燫死讯后心中还在窃喜。
至于投献土地一事,陆平相信,无论福州府还是按司,没有一个希望治罪林家,当然,他们甚至没有这样的权力。
在嘉靖八年,皇帝批准了户部的题准:“投献地土,其投献与受献之家,一体问发边卫,永远充军。事干勋戚,先将管庄佃仆及引进家人,问罪发遣。其勋戚大臣,照例参奏定夺。”
这是一条很重要的律法,在嘉靖后期,一群中下层基层官员纷纷找勋戚大臣的麻烦,逼迫他们退还土地,就是因为这条律法在身后撑腰。嘉靖晚年各地方开始实验推行一条鞭法,这一条也起到了很大的震慑作用。
然而,这条律法同样也成为内阁首辅消灭政敌的利器。
在地方上,包括海瑞在内,他们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清田退田就可以。
可是,高拱却用这一条来对付徐阶,搞的徐阶差一点没命,整个家族几乎完蛋。
在徐阶之后,那些在朝和退休的大佬们,对这种罪名是多么恐惧可想而知。
潘颐龙还需要等待,等待上面真正的风向是什么。
吹来这股风的,就是徐爵。
当日,徐爵来到福州城。
巡抚耿定向率领三司和福州府的主官出城迎接,陆平官职卑小,自然不在这个名单上。
徐爵有个外号叫“小野”,传说是因为早年走江湖之故,如今已经官居从三品的大员。
在朝野中,徐爵此人名声还算可以,都说他颇为通晓文辞义理、畅达事理人情。虽然依仗冯保,却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鱼肉百姓的勾当,待人也非常和气。
在一大群锦衣卫的护卫下,徐爵进入福州城,出席了耿定向安排的一个宴席,又和耿定向密谈一番,商量赐经的日期和仪式,随后,就来到福州府安排的一个富商家里居住,闭门不出。
这一幕搞得福州的官员十分不安。
“小姑娘,这里是府衙,不得胡乱走动。”
陆平出门一看,见一个绿衫姑娘正在跟一个书办拌嘴。
“这位官差大哥,我是跟着一只蝴蝶进到这里的,为什么蝴蝶可以飞进来,我却不能随意走动呢?”
那位书办涨红了脸,却也不敢发作。虽然朝廷严厉禁止官员就职期间携带家眷,但是各地的官员也是有对策的,私下把家眷养在外宅,或者私下养一个外宅。这小姑娘既然在府衙中出现,又生得千娇百媚,说不得是某位大人的亲眷,他可是惹不起的。
陆平听得哑然失笑,走近问道:“怎么回事?”
那书办忙行礼回禀。
绿衫姑娘约莫十三四岁,打量了一下陆平不由得眼前一亮,眼珠一转说道:“这位小哥哥居然也是衙门中的人,你让我进去抓只蝴蝶好不好?”
陆平皱眉道:“你是从哪里开始抓的蝴蝶?”
绿衫姑娘指了指旁边的一处院子,正是同知钟大咸宅。
这想必是钟大咸的某个亲友来访所带的女眷,却不知道这样会带给老钟极大的麻烦,要是那位御史知道了,上一道弹劾奏章,说老钟不顾体面,养妾于内衙,根本就不会有人听他辩解,老钟的仕途也就结束了,甚至有可能治罪。
钟师怎会如此不慎,这不符合他的作风。
“此事不可张扬。”陆平见四下无人,就从袖中掏出二两碎银子给了书办,“我来处理吧。”
书办大喜,忙接过银子说道:“司李放心,钟大人待我甚厚,我断不会给他老人家添乱。”
陆平点点头,又对小姑娘说:“衙门高墙深院,这是蝴蝶所不愿意到的地方,姑娘又何必要把它拘束在此?等到钟师休沐的时候,可以带你去乌山,那里树木茂盛,鸟语花香,蝴蝶纷飞,你可以尽情玩耍。现在还是赶紧回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