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声俞飞慌张到结巴的惊呼，谢宇宁吓了一激灵，被打断了祈祷的思绪。谢宇宁猛然睁开眼睛，下一刻，却看见了心脏骤停的一幕——

阿黎在他放下警惕，合眼祈祷的一瞬间，悄无声息地点燃了火把，火舌贪婪地吮吸着新鲜空气，一发不可收拾。

炽热而明亮的火光中，少年一头银白长发随风起舞，快步越过A09小队的队长，匆忙间，谢宇宁只来得及瞥见一个笔直又矫健的英姿。

“遭遇袭击，失去【筱雅】的场外协助，慌不择路，本能地逃跑没有问题。但是为什么那帮怪物死咬着你们不放，难不成你们身上装了定位器？”烈焰的映照下，阿黎那一黄一青的异瞳冷若冰霜，眼神里透着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戾气。

阿黎像是一位铁面无情的审判者，声音冷得如坠冰窟，不留情面地质问：“谢宇宁队长，你确定你们所有人的白晶石适应性都没有问题？”

“隐瞒不报备，放任具有潜在风险的人越过防线，进入外围。要是哪天她的身体突然崩溃，异化成没有理智，嗜血残暴的怪物，大开杀戒……这样会害死多少不知情的民众，你担得起这份责任？”阿黎的语气是平淡的，平淡中藏着杀气。

“小鬼头……你是怎么发现的……你，你听我们解释……”俞飞做贼心虚，说话磕磕绊绊的，情急之下，他下意识伸出双手挡住阿黎，试图用言语拖延阿黎的行动。

阿黎毫不领情，左手一甩，强势地推开俞飞：“让开。”

俞飞怎么也想不到，他一个壮汉就这么被一个矮个子小孩轻轻松松推开了。

上一秒，他脑子里还想着帮队友狡辩几句……下一刻，一股气势如虹的力量如呼啸的海浪般拍打在俞飞的肩膀，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身体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狼狈地向旁边踉跄几步。

俞飞吃力地站稳身形，肩膀正隐隐作痛，神情中的震惊固定在脸上，久久不能平静。

他眼神呆滞地移动视线，阿黎周身仿佛散发着刺骨的寒气，骇人戾气的震慑下，俞飞顿时哑口无言，冷汗直冒。

“深渊怪物是全人类的公敌，早在三十年前，几离依将军就下令——队友的白晶石适应性一旦超过安全值，异化成邪物不过时间问题。从那一刻起，ta不再是你们熟知的同伴，甚至算不上正常的人类！为杜绝后患，一律杀无赦。”

冰冷而残酷的军规从阿黎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像是在没有感情地背诵一篇课文。

火光摇曳，阿黎淡淡地看着那对可怜可悲的兄妹——

哥哥付明跪在地上，死死地抱着奄奄一息的妹妹付悦。

付明面容憔悴，双目无神，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低声呢喃着“你会没事的”，“你不是怪物，你不可能变成怪物”，看着不像是在安抚妹妹的情绪，更像是自我欺骗……

付悦发根处的头发已然变成苍苍白色，全身的血管泛着中毒似的深紫色，不知是不是怕冷，她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一块块银白色的鳞片状物体从心脏处出发，缓慢向四肢蔓延。付悦裸露在外的脖颈闪着冰冷的寒光，密密麻麻，吓人得很，这些鳞片还会继续爬向脸部，直至覆盖全身……

异化过程是完全随机的。

有些人会被银白色的鳞片慢慢吞噬，就像付悦这种情况，温水煮青蛙一样，窒息而死……这种死亡无异于凌迟，非常痛苦，死后还不得安宁，身体会沦为新生怪物的温床。

有些人表面看着没啥大事，指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就爆体而亡，身体某个部位直接飞出去那种……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很多看似毫无人情味的规则背后，是前人血淋淋的教训！一名战士生的光荣，死也当死的光烈。白晶石适应性一旦超过安全值，就应该狠下心来，不仅仅是为了杜绝后患，也是让战友的灵魂安息。

付悦的异化程度已经很明显了，不消多久，就会变成一头茹毛饮血的怪物。这也是深渊怪物死咬着A09小队不放的原因，他们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就算A09小队瞒天过海，在【筱雅】的帮助下，带付悦离开危险区，外围的巡逻战士也不是瞎子，不可能放行。

付悦这模样着实惨烈，阿黎心情沉重地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的谢宇宁。

阿黎用事实说话：“人类对抗深渊怪物那么多年，无数英雄前仆后继，从未有人能从异化状态中恢复过来。”异化是不可逆转的，必死无疑。

“谢宇宁队长，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十六年前大大小小的战争中，几离依常胜将军名号的背后，义勇军的先辈们付出了多少生命的代价。”阿黎冰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如同严冬里凛冽的寒风，直灌入谢宇宁的脑颅，吹得人麻麻的。

阿黎的右手握上佩刀“雪迎”，即便A09小队的人向他隐瞒了事实，少年到底善良，贴心地照顾着他们的情绪：“或许你们的感情很深，但是付悦此刻已经不是人类了。你们不忍心杀她，只会让她更难受……我并不认识这位战士，给她一个痛快，是我对她最大的尊重。”

通往地狱的道路，往往是由善意铺就的。

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阿黎表示理解。就让他来做那个冷血无情，背负骂名的人。

“付悦是我的亲妹妹，我唯一的亲人！但凡你有过家人……”看见“雪迎”出鞘刀光的那一刻，付明面目全非，疯了般嘶吼。

谢宇宁出于队长保护不了队员的愧疚，对付悦下不了死手。俞飞没有很强的主见，他队友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最不能接受付悦死亡的人，就是她的哥哥付明。

面前这个少年把话说得很死……他不可能放过付悦……

他们明明已经获得新的【筱雅】通讯石了，马上就可以离开危险区。

付明听见阿黎说出军规的那一刹那，心已凉了半截。

比起绝望更痛苦的是，给予一丁点希望，又迅速扑灭这渺茫的火苗……

军令如山，不得违抗。

可付明当兵，只是为了和妹妹一起好好活着啊！

他们是孤儿，从小在外围的救济院长大。18岁时，二人被检测出极高的白晶石适应性。同时，因为已经成年了，救济院不再对兄妹俩提供住宿与经济上的帮扶。

外围人赚钱的出路少得可怜，更何况是一对没有长辈疼爱的孤儿……付明和付悦就这么稀里糊涂在成为前线战士的合同上签下各自的名字，注射了可以在危险区这种特殊环境下自由活动的白晶石试剂。

十几年来，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从C级战士晋升到A级战士，工资也跟着飞涨。

按照规定，A级战士干到35岁，就可以退到更为安全的B级或者C级小队去，40岁便能向上级申请退休，稳拿养老工资。

明明只差几年的时间，他们就满足了35岁的年龄要求，不需要没日没夜地在危险区赌上性命，执行清剿任务……

小悦不能死……

小悦这么坚强、勇敢，怎么可能会变成吃人的怪物……

妹妹就是付明的全部。如果付悦不在的话……付明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付明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不知是因过度悲伤哭红了眼，还是被内心涌起的邪念冲昏了头脑。

点点滴滴的美好回忆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付明好像听见了妹妹银铃般的笑声，耳边回响着一声声甜甜的“哥哥”……

美梦恍然醒了，付明晃了晃脑袋，定睛一看，妹妹灿烂的笑脸与痛苦的面容交错在一起，逐渐变得狰狞、恐怖……

撕心裂肺莫过于仅存亲人之间的生死离别。

滚烫的情感已然占领了付明的大脑，一脚踹开了所谓的军中规定，所谓的审时度势。

“我们拿到【筱雅】通讯石了，【筱雅】是万能的，会为我们指引方向……所以，你的存在……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付明的手不受控制地握上腰间佩刀的刀柄，凭着肌肉记忆快速拔刀……那刀光快而狠，满是怨恨，直冲心脉而来，显然是要取阿黎性命。

“A09小队的大家，比起帮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说话，还是朝夕共处的队友更重要……对不对？”

“只要杀了你，小悦就安全了……谢宇宁，俞飞……你们会包庇我的……一定会的……”

付明疯疯癫癫地念叨着。

刀刃刺入血肉，鲜血淋漓，往日是凶狠的怪物，此番，却是不顾危险，赶来支援的同胞……刀是指向敌人的，而不是战友。

付明精神失常，早已没有理智可言……这一刀动了真格，狠辣的刀光甚至切掉了火焰，火舌跳跃着，扭曲着，似乎是在哭喊——这一刀，挨的真冤！

付明的刀，硬生生地刺进了阿黎的胸膛……

意外发生之快，猝不及防……俞飞急得直跺脚，干站着不知所措。谢宇宁离得最远，心脏差点跳到嗓子眼。

鲜血如同溪流般，顺着刀身，流淌到付明的眼前。昔日怪物的血，让付明觉得畅快淋漓，而这杀害同胞的血……炙火映照下，分外刺眼。

干裂的地面上，绽放出一朵朵鲜艳夺目的血花。

浓重的血腥味唤醒了精神不正常的付明，男人彻彻底底傻住了，怔怔地看着染上战友鲜血的手，一时之间无法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

仿佛世界观崩塌了一样，付明只觉得双腿一软，眼前一黑，没了支撑的力气，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不躲开？你将那帮深渊蛆虫碎尸万段时，可不是这幅软弱可欺的模样！黎，你就这么护着这群人类？？”

“母亲的，换老子来，一刀捅死这条疯狗！”

“黎，你有受虐倾向，这么喜欢被捅？你是要气死我？！”

寒酥愤怒的声音已经在阿黎的脑海中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