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皱起来的，是小部分看客。
绝大部分看客，仍旧是津津有味。
这小部分看客，都是一些显贵富贾。
他们或许不会演，可看的多了，总归是能说道出戏曲的三三两两。
现在突然出来的压轴戏，和前头那八出基调，相差甚远。
就好像沉浸进去的情绪，突然被一个极其生硬的转折给打断。
是非常败坏观感的。
“什么意思？压轴儿是儿女情长，情情爱爱，代表霸王别姬，也是这么个曲目？”
“倒不是不能看感情戏，可若是大轴的霸王别姬讲爱情，那不应该从头戏，便以情爱为主吗？前面的铺垫和现在，对不上啊。”
“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了。虽然是好看，可确实奇怪。”
“这么突然，要不是宣传的还吊着老子胃口，现在就想走！”
“...”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的看客，也在小部分看客不满的言谈声中，被干预到了思维。
开始觉得这样排戏，有所不妥。
“霸王别姬，其实讲的是...爱情？”柴帮少爷吴贵，粗眉一拧，表情怪异的朝牙行少爷郑宁问道。
“老郑，你见识广，好这口。旁边人的絮絮叨叨，是不是这么回事？”
面容白嫩，看上去总是笑呵呵的郑宁，眉头同样微蹙，点头道：“没说错，梨园唱戏，确实讲究个前后基调一致。”
“现在这穿插进来的曲目，我确实没看懂。”
“没劲。”脸上有一道清晰刀疤的曹醇，眼神中闪过失望和无趣，打算起身直接离去。
“诶，等等！”郑宁一把拉住要起身的曹醇，笑道：“曹兄别急啊，都坐了这么久了，烂，也看看再说。”
“如果真是烂戏，还把名头叫的那么响，我可真要找班主聊聊情况了。”
打算走的曹醇一听，稍微顿了顿，觉得有理。
都耽误这么久了，看完再说。
于是又坐下身子。
不止是下面的看客。
还有在只有特殊贵宾才能待的二层。
县丞，小翠以及一众武师，表情都变得有些怪。
县丞小翠没开口，武师们则议论起来，并且声音忍不住拔高。
“这把情绪都演断了，大轴还怎么演？硬来？硬上能舒服咯？”
“纯粹是梨园的挑儿和管事不懂规矩，瞎来！”
“本来还有点期待，现在就想着赶紧跳过，让霸王出场，看一眼走人。”
“名头吹的那么响，霸王别姬...孬货玩鸡还差不多...”
“...”
小翠的表情很怪。
她看戏虽然不多，可也有点经验。
现在这种突兀的情况，确实不该出现，尤其是今儿这么红火，人这么多。
梨园班主和管事绝对不是傻子。
她下意识看向了身侧坐着的三少爷。
张俊杰显然感受到了小翠的目光，故意正襟危坐，将皱着的眉头看向戏台。
“这戏演的...荒谬！败人情绪！”
刘金鑫也硬着头皮应和张俊杰的话语：“是哩是哩，这梨园班主不懂规矩！”
两人都知道。
他们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小翠无语的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她仍淡定的坐在位置上，等待最后大轴。
毕竟这趟来，主要目的是为了看霸王别姬。
这前头的压轴也好，其余戏曲也罢，入不了她的眼，更入不了小姐的眼。
但心里，却对这霸王别姬，没了太大的期待。
班主都拿捏不准出演，被外行随意支配，那戏能有多好？
县丞也大概猜到了什么情况，只是摸了摸山羊胡，喝口茶，没说什么。
...
...
“班主！怎么办！”
幕布后方，周师傅看着下面议论纷纷，脸上立马慌了神。
“怎么办？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办，往下演！”
黄梅花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正常来说，刘金鑫一个人的话语权重，绝对是不值得她这样临时改戏的。
但黄梅花更看重的是张家二小姐派来的丫鬟。
对方才是自己想要巴结的对象。
现在梨园的讨论，都属正常。
至少截止到目前，只有抱怨，没有立场。
那就代表整体上，还搂的住，窟窿不太大！
同样，想来那张家二小姐丫鬟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这就够了！
最后的大轴，楚长青的霸王别姬，依然可以进行！
说白了，黄梅花也是在赌。
一赌能攀上张家二小姐这条线。
二赌楚长青霸王别姬能够叫卖叫座叫好！
哪怕是情绪上出现了偏差，也能给带回来。
她这两赌，也不是完全不带脑子孤注一掷的赌，完全是相信霸王别姬的质量，才这样做。
毕竟这次宣传，本质上就只是宣传楚长青这一出戏！
看客们的不满，其实和楚长青的戏，干系不大！
看着前方已经准备好上台，黑白脸妆容，背后三柄旗帜的楚长青。
她也忍不住搓了搓手，有些紧张。
“诶诶诶，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一声喝响，所有人的眼眸都聚焦于戏台之上。
敲锣打鼓声响起，旁白唱念落闭，楚长青雄姿英发，大步登台。
“咦？好像确实有点说法。”
楚长青一登台，台下的观众叫嚷声便止。
面容白嫩的郑宁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头，看着肩宽体阔，腰细臂长，双目炯炯有神的楚长青，他忍不住说道：“这武生，好像还是个练家子。”
“身形...不错啊！”
唱戏的角儿们，哪怕是龙套，也讲究一个登台亮相。
老话讲，人怕三见面，树怕一线墨。
陌生的人见面，总归是全凭第一印象，就已然给你断了“好”和“坏”。
现在楚长青大步流星，腰马稳扎的登台，配合着已经洗经伐脉，早就养好的身子，往台上这么一站，便端的是英姿堂堂！
“是挺壮实...虽然和我比还有些差距，但一个唱戏的，能到这一步，确实不错了。”
吴贵眼睛锁在台上，对楚长青第一看法，已经算是认同。
不喜言谈的曹醇，表情稍微松了松，摆正身子，看向台上。
其余看客，包括二楼那些人，也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至少楚长青这挺拔如松的身形，配着睥睨的眼眸，往那一站，不说当真是霸王，却也颇有几分威武。
“这倒是像话。”二楼县丞摸了摸山羊胡，缓缓颔首，品了一口茶。
张俊杰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刘金鑫则是暗暗颔首。
黄老板娘还是听劝，把人给换了！
如果还是让那天他第一次听戏的戏子来演，今儿绝对就砸了！
随着时间推移，刘金鑫便听到身后的武行议论不断。
“虞姬出场了！”
“哎哟哟，怎么就自刎了？真惨啊，这女人也是烈女，忠贞，‘妾随大王，无怨无悔’，哎，能取这种婆娘，确实是男人所幸。”
“去他娘的，这就是霸王？看着自己女人自杀。”
“...”
这些话语，刘金鑫其实都能理解。
第一次看戏时，他也沉浸其中。
让他无言的是，自己身旁的好弟兄张俊杰，好像也入戏了。
他们两个不是有其他目的吗？怎么现在....
张俊杰咬牙切齿，眼睛微红：“废物，何止是废物！真他娘是废物！这么好的女人你都护不住...废物！”
...不过也侧面证明，戏子演的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