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重锤军镇，修道院内。

“您不能再纵容李维斯了！他这是在公然宣传异种威胁论！”

秃头牧师将圣典要求的心平气和抛之脑后，敲敲门就直接闯进图书馆内的休息室，怒气冲冲地向院长喊道。

年近八十的院长达芙涅，并未刻意压制岁月在其身上留下的痕迹，以随性自然著称的她，听到秃头牧师喊话，只是放下手中典籍，向其习惯性的安抚道：“何必跟一位年轻气盛的男孩如此置气，你知道他的童年生活并不安逸，对异种有偏见很正常。”

显然秃头牧师不是第一次被达芙涅以此种理由劝解，他这次是铁了心要治一治李维斯。

“我已经容忍他太多次了！我们这里是修道院，不是战争学院，在圣神注视下，我们寻求和教导的，是人的自我和解，是压制内心的恶与邪念，是对所有生灵一视同仁的平等尊重，而李维斯的言论，是在公然与圣典作对，与教会作对！”

面对这般措辞严厉的指控，达芙涅揉揉鼻梁，神情有些无奈，没有马上接话。

秃头牧师将达芙涅沉默视作无法反驳，三两步走到达芙涅的书桌前，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完全挡住了下午的阳光，盖在达芙涅身上是一片阴影。

“无论如何，您不能再偏袒李维斯，我将会向上级教堂汇报此事，由圣骑士来对李维斯的大不敬言论做定夺。”

听闻此话，达芙涅抬起头看向秃头牧师的眼睛，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注视着，直到秃头牧师的满腔冲动在达芙涅的眼神中慢慢消退，他不太自然且有些心虚地主动挪开自己视线。

“好好说一说吧，李维斯到底做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达芙涅伸手示意秃头牧师搬来椅子坐下，平静道。

屁股都没坐热的秃头牧师，一提起李维斯，就下意识想站起来讲话，在被达芙涅的眼神制止后，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坐着说：“在今天我给孩子们讲授的通识课上，李维斯又跟我对着干，跟教会早有定论的宣讲对着干，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着说着，秃头牧师情绪又要激动起来，又被达芙涅及时制止：“就讲今天这次。”

秃头牧师说：“今天主要讲的，是古帝国时期内外国策之间的关联，以及这些国策造成的后果与影响，对今天的我们有什么启示。”

这些历史，以及教会对历史的评判，是如今人类境内所有教会修道院都会讲授的通识内容。

“我跟孩子们说，因为古帝国对异种的偏见与盲目仇恨，拒绝以平和的手段来跟异种沟通交流，而是选择常年屯兵边境，征召大量兵力用于对异种的战争，而对已被征服的异种部落，又不肯将其视作帝国的一部分，只顾征发财税物资，导致叛乱四起，不得不征召更多兵力用于镇压叛乱。

“这种激进的对外国策，导致古帝国必须对内横征暴敛，才能支撑起庞大的军事压力与军费支出。

“在古帝国对异种用兵最频繁的那些年，几乎耗干了国内的财力人力物力，帝国公民们已经被压榨得精疲力尽，古帝国后来的崩溃瓦解，可以说就是这种极端内外国策的直接后果。”

达芙涅轻轻点头，这是教会对一千多年前古帝国解体原因的主要定论。对外一昧将诸如兽人、蜥蜴人、血族、原野妖精之类的异种视若仇寇，甚至对其中的亲善派都是态度强硬。对内罔顾民众厌战情绪，连年征战，最终自己把自己逼到内外交困的境地。

穷兵黩武的激进国策只会招致毁灭，和平与尊重才能帮助人类与异种共存，这是教会想在通识课上给孩子们传达的观念。

按照修道院通识课的一般流程，讲到这里，牧师就要让孩子们主动分析，还有哪些问题导致古帝国解体。

“你知道李维斯怎么说吗？”秃头牧师再一次直视达芙涅的目光。

“他说：‘问题？古帝国最大的问题，就是想得太多，杀得太少。’”

达芙涅皱了皱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没关系，年轻人血气旺盛，对现实了解得不够，偶尔出现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没关系？”秃头牧师的声音都走了调。

“他说：‘跟一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帝国呢？那些帝国内部的蛀虫，跟异种做生意走私军备的，杀！故意将自由民坑害成奴隶间接损失帝国生产力的，杀！贪污军费中饱私囊的，杀！眼里只有争权夺利没有人类未来的，杀！还有那些被征服的异种部落，留着干什么？反正异种跟人类也走不到一条心，还浪费兵力驻军镇压，直接把它们全屠了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秃头牧师复述一遍李维斯的原话后，下意识做了个虔诚祷告，仿佛生怕这番极端言论中的鲜血溅到他身上。

听完这话，达芙涅沉默了一阵，说：“我没想到他的思想会极端到这种程度。”

“对吧！我就说！”认为自己终于得到院长认同的秃头牧师急切道。

这种思想放任下去，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灾祸！

达芙涅接着说：“这样，你让他现在就到这来，我再亲自教育他一次，让他改正这种思想，你就不要想着给上级教堂添麻烦了。”

虽然心有不甘，但秃头牧师也知道，院长的意思很明确了，她还是不肯把李维斯交给上级教堂，交给圣骑士来审判，不过她这次表态愿意管束李维斯，好歹是个能让秃头牧师接受的处理结果。

反正李维斯的年纪也快到了，以他的思想，留在教会当一名教士肯定不可能，到时候顶多就是院长随意用个镇上的杂活把他打发出去，秃头牧师眼不见心不烦。

待秃头牧师离去，达芙涅盖上典籍，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些年疏于对李维斯的关心和教育，才催生出他如此极端的想法。

李维斯是达芙涅当年亲自从战乱地区带进修道院的孤儿，那会他还只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刚住进修道院的头几年，李维斯几乎没有言语，也不与他人沟通，总是一个人发呆，仿佛只剩下进食和睡觉的生存本能。

那时候达芙涅以为是李维斯在战乱中受到刺激，才变成那副模样，于是给他施展过灵性治疗术，也尝试过从零开始教授他人类的知识，只是都没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