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聪挣扎着抬起了头来,就看到了老爷的宠妾田氏,捧着一只如雪的波斯猫俏生生地站在跟前。
上身一件缕金百蝶戏花大红短祅,下面是一条金色牡丹马面裙,将她那婀娜丰腴的体态勾勒得分外诱人。
一双妩媚的凤眼,镶在那张含威不露的粉面上。
身后边,一位苗人武士将胡凳放在田氏身后,田氏安然而坐,白瓷般的素手,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白猫,轻声道。
“你该知晓我的为人,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我留你一命。”
只此一言,原本胆寒若栗的张聪听得此言,毫不犹豫地拜服于地,将自己当初奉张有道之命篡改帐册,贪走府中财物。知晓杨洄要查帐,星夜兼程前去禀报张有道,从其中获得大量财物意图回播州弥补亏空等事一一道来。
一头青丝,简单地挽了个髻于脑后,斜插珠花金步摇的田雌凤静听着,不时问上一句。
直等那张聪将全部事情原委和盘托出,田雌凤这才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将怀中的猫儿递给侍女,道。
“你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签字画押。”
“之后便去寻他二夫人,拿到的财物你留一半,剩下的送过来。”
“不不不,小人怎敢,小人一会一定会将从张有道二夫人处拿到的财物尽数……”
话还没说完,张聪就看到田雌凤已然转身离开。
一位笑眯眯的中年人站到了张聪跟前,伸手拉起了对方道。
“我家小姐说让你留一半,你便安心留下,我家小姐行事,向来如此,日后你就能明白。”
“……是是是,那,不知何人随小人去寻张有道的二夫人了?”
“你自己去便是,来来来,这里有纸笔,赶紧写完,去把事办完。”
发髻散乱,浑身狼狈的张聪站在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向自己刚刚走出来的院门。
站在门口的一名苗人武士不耐地皱起了眉头,道。
“走吧,还发什么愣,难道要我们送你?”
“不不,不必了,小人这便告辞。”
张聪脑袋摇得飞快,当下迈开大步,朝着远处疾奔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田氏在数名苗人武士的簇拥之下,策马离开了海龙屯,径直向南而去。
身形修长的杨应龙立身于书案前,翻看着那些公文,提笔落于纸上,其字如其人,瘦硬挺拔,骨力遒劲。
孙时泰快步进入了屋内,看到杨应龙正在批示,当下脚步微顿,静立于一旁。
杨应龙头也不抬,运笔如飞地浅笑道。“何事如此踌躇?”
孙时泰垂首答道。
“东翁,贵阳府的推官奉命前来,说是想要就我播州子弟贵阳城外遇袭一案,请见东翁。”
杨应龙笔锋微顿,狭目微眯。
“不见,播州之事务,我自会处置。不劳他一个贵阳府的推官来我播州查案。”
孙时泰点头道。
“是,那我这便去将他打发了。”
等到孙时泰走后,杨应龙缓缓搁笔,背负起双手,来到了门口远眺,良久之后,这才问道。
“来人,去请田氏过来。”
“老爷,方才田夫人离屯行猎去了。”
听得此言,杨应龙一愕,旋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丫头,行事还是那样率性,风风火火的……”
恍惚之间,杨应龙不禁回想起当初与对方初见之时,自己前往白泥田氏拜会。
就在半道上,遇上了正在行猎追射豺狗的田雌凤,那时的她,犹如一团火云般策马纵跃于林间,箭无虚发。
她射死豺狗,勒马回转,看到了自己一行人,就那么俏生生地打马来到了跟前,打量自己。
“你就是播州宣尉使杨应龙?”
那张妩媚动人的粉面上,镶嵌着双明媚清亮的凤眼,只一眼,杨应龙便觉得,自己此行不虚,当下笑道。
“我便是,姑娘你是……”
“我是田雌凤,你要迎娶的田氏女。你看到那只独眼的鹰没?”
说话间,田雌凤抬起了尖翘的下颔,举起了白藕般的手臂,天际,一只鹰正在上空盘旋。
仿佛像是察觉到了下方的异动,一声清亮而高亢,直破云霄的鹰啼之后,此鹰向着远方遁去。
“它抓走了我的猫儿黑妖,可惜我只伤到它一只眼。”
田雌凤回眸,看向坐在马背上,脊梁挺得笔直的杨应龙道。
“你若能把它带到白泥来,我便嫁给你。若是带不来,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娶我吧……”
说罢,田雌凤凤眸一弯,笑容明艳到甚至令这片地天失色。
杨应龙愣愣地看着她打马而去,洒下了一路的笑声,惹得雀雁穿林,百蝶纷飞的画面,至今,仍旧让他觉得历历在目。
一旁的仆从,看到这位播州之主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只是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削瘦脸颊上,深邃的狭目中,流露出了些许的暖意。
良久,这才看到杨应龙淡淡地吩咐了句。
“罢了,准备坐骑,我要去巡视一下各庄。今年播州雨水甚少,希望不会影响各庄收成。”
整个播州,属于杨氏的田庄便足足两百余处,年收粮食超过八百万余石,足以养活二百余万人口。
除了两百余处田庄之外,还有专门供应蔬菜的“菜园”、专门采收茶叶的“花园”、有如林场一般的“杉山”和“漆山”、有提供肉食的“猪场”、“山羊屯”和“鱼潭”,有提供黄蜡的“蜡崖”……
而这些,也仅仅只是经营播州七百余年,历时数朝的杨氏产业冰山一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