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拿起装着馒头的袋子，用零钱代替了它的位置。

“再见！祝你也有一天的美好！”我说。

老板又没了回应，只是看着我。真伤脑筋啊。

一缕阳光强势地划开云雾，随后是两缕、三缕……温暖一如既往地降临，东半球一如既往地迎来曙光！瞧啊，花儿和青草被镶上了金边，鸟儿扇动起了翅膀，灰色的城市改头换面借着阳光彻底洗净昨日的伤疤。

城市中，一所长达五百步的高中也不甘示弱憋着力气张着口欢迎朝气蓬勃或昏昏欲睡的学生。

这是座多么美丽的学校啊！四栋洁白漂亮的教学楼屹立在这里，栏杆吸收着光线——就是岁月留下的黑色水垢不甚美观——一栋宿舍楼洋溢着青春年纪的学生们应有的生活气息。操场虽然有些破烂，其中央的雕像也略显粗糙，但绝对是整座城市里最顶尖的！

除开这些年轻的建筑物，便是几棵高大的老榕树，在学校拔地而起之前，它们就已经在这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仔细算来，可能还要比莘莘大上几岁。

树下简直是另一个公园！蝴蝶挥舞着绚丽多彩的翅膀，尽情泼洒春意；团结的蚂蚁围成一堆，齐心协力分食不知何人遗留的苹果核；小小甲虫踱着短腿，缓慢而坚定地寻找食物；有时在树下待久了，会有不知名的虫子朝我飞来，被我抓在手里。

最后我当然放走了它们，毕竟它们是属于大自然的。

最让我激动的是，有一棵老榕树也是位印象之灵，它的脸庞棕黑而布满皱纹，短发苍白稀疏，常常嘴角带笑，是慈祥的老人模样。老榕树总是左手握着茶杯，右手捧着自己记录的文章，抑扬顿挫地给小印象们讲故事。

我敢肯定，它绝对没见过能见到印象之灵的人类，因为当我第一次兴冲冲地向它请求让我加入听故事的行列时，它吓得茶杯都掉了。

“你可以看见我吗，孩子？”老榕树那时候问。

“是的老爷爷。我应该再礼貌一点点，这样您的茶杯就不会碎了。”

“没关系的，孩子，能有人类听我讲故事真是太棒了！不过，我的故事都很老套，我想……”

“故事从来不会老套！”我大声反驳。

老榕树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深深的皱纹像温柔的浪花，向两颊拍去。

它仔细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然后说：“只要你想听，我随时都可以讲。”

自那天起，我就成了树下石椅的常客。早晨迟到前，晚上放学后，我都会同其它可爱的小印象们一起，享受故事所带来的愉悦。

故事里，有和我差不多大、也可以看见印象之灵的小女孩，意外进入到印象之灵的诞生地——那一定是比城市里所有公园还要美丽的地方吧——经历了许多精彩奇妙的冒险；有志向远大的青年印象，幼时便坚持锻炼，长大后就藏在灯里，帮助善良的人类实现他们的愿望；也有调皮的印象之灵，学习了各种恐怖片的惊悚剧情，专门吓唬独自走夜路的人类……

但在今天，我没找到老榕树，只看见了石椅上的茶杯。这代表着它到其它地方闲逛去了。

我虽然有些惋惜，但也仅此而已毕竟每个印象之灵都有支配自由时间的权力，再说了，放学之后听故事也不迟呀。

不过，我待在树下看风景等待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遇到了两位意料之外的人类。

一位是我的班长，一位是我未曾见过的男生。

高一分班半个多月后，我才知道班长的名字和名声。而在那好久以前，大概是我入学以前吧，“蒋夜笙”这个名字已经传遍了整座学校。

蒋夜笙家境富裕，父亲据说是某个特别特别大的集团股东，而且相当疼爱她，每天都让保镖开加长车来接送，甚至时不时可以看见教导主任亲自站到校门迎接，气派十足。

除开这些外部因素，蒋夜笙本人也很优秀，她白皙的肌肤胜于白纸，一头秀发柔顺微卷，眉眼中似乎总含蓄着动人微笑。她性格大方开朗，经常带零食分给朋友们，节假日还会邀请朋友们吃大餐，因此很多同学相当愿意做她朋友！

真羡慕啊！真可惜啊！我知道得太晚了，不然我应该也能和蒋夜笙成为好朋友吧！

另一位人类我并不认识，他头发稍短，模样俊俏，肤色浅棕，宽厚的肩膀披着校服外套，两条健壮的手臂撑在修长的腿上，有种我们学校天台常见的桀骜不驯的顽皮学校意味。

他是谁？为什么要同蒋夜笙坐在一起呢？他们在谈恋爱吗……不不不，蒋夜笙绝对不是那种违反校规的人，她乖巧懂事，遵纪守法，是当之无愧的五好青年！

那蒋夜笙和那个男生为什么要坐在一起呢？抱着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大声地向他们打了招呼：“早上好！班长！”

两人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我。随后我看见蒋夜笙脸上浮现出同早餐店老板那样的奇怪神色，嘴巴好像嘟囔了个两字词，拉着男生走了。为什么呢？

我站在原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伤心之余，我忽然想通了其中的原因。

高三学业繁重，和朋友单独待在一块的时间本就不多，如果因为其他人的加入而缩短时间，想必一定会很不高兴的。比如我，每天起得早早跑去公园，就是为了能和莘莘玩耍久一点，不被打扰。

看来“设身处地”果然是美德的前提啊！我甩开悲伤的心情，大踏步向教室走去，并对每一个遇到的同学或老师说：“早上好！”

十字银剑国旗！我们人类伟大的联合政府的光荣象征！四十年前，人类终于抛开了种族、宗教、文化等成见，紧紧拥抱在一起，共同种下友好、和平、公正等美德的种子，奋力挥起了光荣的旗帜！

在纪念联合政府正式成立的那一天，我们人类会放下所有工作和学习，到大街、到广场、到公园、到临时舞台，用最真诚的态度、最欢快的心情拥抱阳光，学生们则会不约而同地走到操场，以最肃穆的神情，注视着升上高空的国旗，然后唱响国歌：

伟大的国旗！伟大的国！

伟大的首领，带着我们前进！

和平的胜利，照耀我们内心！

千朵牡丹盛开荣誉的故里！

（一阵激昂的乐声）

伟大的地球！伟大的母亲！

伟大的银河，将是我们疆域！

百年的统一，繁荣已经来临！

千艘舰艇航行宇宙基地！

……

我一如既往地以最嘹亮的歌声唱着国歌，赞美已经带领人类走向太空的联合政府，有些同学似乎被我的歌声感染，纷纷回头好奇地看着我，而更多的，却绽开笑脸聊着天。

乐观没有错，但他们不应该用笑脸面对国旗啊！就连校长也在激动地唱国歌呢！

我很难劝阻他们——实在太多了！随时可以把我淹没！我只能寄希望于他们心中的爱国之情上。

可惜的是，直到音乐结束，他们也没有开口。闲聊往往盖过音响，我为这件事感到遗憾。

当然，悲伤的情愫于我，撑不过几分钟。很快，回到教室后，那里的印象之灵便驱逐了阴霾。

它们和公园的朋友们一样可爱。有脸庞方正，喜欢睡懒觉，闭眼睁眼就是一整天的橡皮胖子；有瘦比竹竿的铅笔之灵，站立的时候却跟白杨树一样挺拔；有洁白无瑕的纸之灵，柔顺细长的墨水落在其上，只需轻轻一吹，就成了另一副奇妙的景色，各种各样的文字，各种各样的画，全都活了过来！在纸之灵的脸庞上尽情欢悦。

课桌看厌了，还可以看讲桌，那里有成群结队的粉笔士兵们。它们常常聚集在一起，整齐有序地训练正步、列阵、进攻，在黑板上留下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白色痕迹！这是它们荣耀的证明！也有善良体贴的板擦阿姨，仔细地抚平黑板的伤口，温柔地安慰兢兢业业的黑板。

它们同样生机勃勃！

我因为习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离讲桌实在太远，所以通常选择看向窗外，在那里，有一根树枝悄悄探出尖尖的脑袋，随风摇晃，张望着教室里似曾相识的人类。

它不是印象之灵，只是普通的树枝，抖擞了绿叶，挺直了腰杆，在阳光下晃啊晃、晃啊晃……

突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你上来做这道题。”

话语来自数学老师。所有同学都转过头看着我，显然，他们也很感到不可思议。

优秀活跃的好学生占据着前排几个座位，是负责回答问题的主力军。而且我身高不高，成绩不好，又常常安静地在角落发呆，连我的前桌都不一定记得住我，比起其他玩手机、看小说、讲话睡觉的，我简直是最不起眼的。

老师偏偏点到了我。

“老师，你想让她写‘早上好’来答题吗！”有人叫道。

全班都笑了起来。的确，清晨的祝福能带给人类一天的好运，但并不能解决数学题。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我很想和印象之灵继续玩，但老师的话可不能不听，于是我路过打开课本准备讲题的数学老师，走上了讲台。

解题不是我的强项，老粉笔们会呀！它们已经很黑板经历了无数个春秋，每一种题型的解法都已牢牢记在心里了。

我向粉笔士兵们伸出手，让它们共同推举出的一位粉笔将军跳上来。这位将军抚摸着长须，挥舞大刀，就像随皇帝亲征的勇士，在黑板留下赫赫战果，函数、字母、等式……行云流水，好不拖沓，最后横刀立马，斩下数学题头颅！

真不愧是老将啊！

橡皮胖子和铅笔之灵一起玩跷跷板时小小的、稚嫩的声音悠扬传进耳朵。我走下讲台，回到座位，继续盯着窗外的树枝。

晃啊晃、晃啊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