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爹齐情“顺其自然”的话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顺其自然，小妹没几年可活了吧？

一个如此美好的生命，就随着肉体的消亡而消失！我不愿意。

顺其自然，爹妈亲人好朋友，还有让他魂牵梦萦的舒婕，也将永远消逝在这天地间吧！我亦不愿。

自己也将不复存在，化作分子，原子，成为毫无意义的所谓时空的波动！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一幕幕浮现在少年的脑海中。

死亡和存在的概念纷至沓来，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而沉重，他感受到了一股仿佛来自亘古的怨念。

生而为人，就必须顺其自然吗？

少年大脑中的风暴只不过一刹那，便有了决断。

“潘队长，我其实有一种特殊能力，我可以意识沉潜看到机械内部构造，我想试试，也许有用。”

画面那头，潘岳粗犷的脸部线条微变，心中疑惑，但未作犹豫，说道：“你尽力吧，小心行事。”

齐然在灭火机器人的帮助下，迅速爬上了机甲的头部。

这里便是驾驶舱的正面，这架优美的大机甲，安静的躺在他的脚下了。

“现在飞行员因为神经和应龙同步，导致意识无法凝聚，要是能唤醒飞行员，就能主动解除同步，希望小友能做到这一点。”江麦博士对齐然所说的特殊能力，显然理解和潘岳不在一个层次上。

“好的，博士，我清楚了。”

周围的农田机器人像好事的观众一样围着撞击坑。

微风吹拂，远山如黛，少年心绪涌动，一股难以言明的使命感轰然降临，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少年半跪下，贴近机体，双掌尽量张开服帖到机甲光滑的金属质感表面。

闭上眼睛，引导着精神聚焦到双手的触感之中。

冷而滑腻的，非常平整的表面，但其实有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坑坑洼洼。

视野再下坠，显出致密排列的碳分子表层。

再往内，是更加致密的管状纤维层，他没有见识过的材料。

这些纤维之中，延伸出一条条明亮的线条，密集而又有规律地包裹着核心部位。

如抽丝剥茧一般，在少年的潜意识中，驾驶舱的全貌显露了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仿佛是一个巨型子宫，薄膜一样的舱壁，隐约显出飞行员的体态，神经纤维集束从驾驶仓的顶部进入。

齐然继续引导着意识的探入，突破了仓壁，终于看到了上千条神经线束的终点，是一个纤弱的短发女孩。

女孩苍白而幼嫩的躯体散发着微光，仿佛一个在黑暗中沉睡的小天使，又如一个失去了自我的提线木偶。

齐然不及诧异，便看到了问题的关键—神经束的后方，一部分已经被打断，万千线头漂浮着，舞动着。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起，他能意识下潜，但是隔空连接神经束是不可能做到的。

如何做？简直异想天开。

“江博士，我看到断联的神经束了，可是我没办法连接，我该怎么唤醒飞行员？”

齐然心想肯定不会是朝着飞行员大喊吧。

江麦博士不假思索道：“小友的能力果然奇异，人类的意识大概率是一种特殊的生物场，立场总是可以互相干扰的，也许小友可以试试潜入飞行员的意识之中。”

齐然听后犯难，他可从来没有试过将活人作为意识沉潜的对象。

江麦似乎懂得他的犹豫，沉吟道：“小友不必犹豫，如是对一般人沉潜，我必不敢这样建议，应龙飞行员经过特殊训练，他们的意识本能防护已经几乎和机械一致，否则也不可能和应龙同步，没有人类能通过意识损伤她的，你大可放心。”

“博士，我明白了。”

齐然聚焦意识到女孩的脑部，逐步深入。

皮肤如茂密的原始森林，骨骼像广袤的地壳，遍布链接的空洞，血液如地下奔腾的河流，四通八达，而后是一望无际的大脑丘陵。

齐然潜意识中看着这陌生的大脑天地，心中茫然起来。

人类的意识到底是什么呢？

齐然继续下潜，突破一层薄膜。

视界忽而崩塌，坠落，仿若突然坠入宇宙星空，无数的神经链接便是互相牵连的星云，每个突触的闪光，便是星云中一颗恒星的湮灭，少年越过无数的星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住他。

真实的失重和眩晕感让他几乎难以把持本心。

那股吸力的终点很快出现在视界中—一个黑洞似的巨大旋涡。

下坠的速度还在加快，齐然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扯断，意识在扭曲中开始错乱，幻觉频现。

就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一切戛然而止，一道辉光划过，他回到了真实世界中？

一双手伸向他，视线模糊无法识人，而后一个奶嘴轻轻塞进他嘴里。

齐然悚然，这是她的记忆，是她出生的记忆！并不是真实世界。

随后画面快速流转，她看清了世界、她在第一次花园里奔跑、她第一次游泳，第一次上课、第一次打架……

齐然知道了她的名字—秦至臻。

如开始倒塌的塔罗牌一般，时光之轮转动起来便无法停止。

齐然如在观看电影，又像在看一本书，哗啦啦阅览过她的人生，直到，她最后一次沉入应龙的驾驶舱。

她在飞翔，追击另一架飞行器，让人眼花缭乱的界面数据，导弹、激光射线等远程武器互相交火，防御攻击交错，应龙频频涉险。

被追击的飞行器在武器上明显占据优势，应龙只在速度和其不相上下。

齐然可以看得出来，敌机虽然战力较强，但急于摆脱，并无意缠斗，而我们的飞行员秦至臻，显然异常执着。

一种荒诞的熟悉感让齐然有点难以适应，明明是陌生人，他却如此熟悉。

忽而明了，因为他刚经历了她的一生啊。

在秦至臻的拼命纠缠下，从防控系统发射的导弹终于到达，敌机显然已经被锁定。

一瞬间，导弹便越过秦至臻驾驶的应龙号，齐然甚至能感觉到导弹尾烟的热浪。

导弹灵活避开敌机防控射出的激光，5枚导弹扭动着机翼，前4枚均成功触到了敌机的防护罩，最后一枚突破接敌，爆炸。

轰！

剧烈的爆炸，气浪和火焰翻腾，迅速清理开一片云层。

浓烟中敌机抛射而出，明显向下滑翔。

应龙抓住机会，迅速靠近，抽出纳米利刃，准备补完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