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交换食物哦。”

“这样欸。”

“实际上，他们看见我时差点拿枪射中我，行为举止要比你更加粗鲁，哈！”凯玛人又发出爽朗的笑声，他继续说：“不打不相识——孩子，这也是自然之道。”

龙星鸣羞愧得有些无地自容，他的脸颊涨得绯红，身体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竖立起来，仿佛能够将赛博服扎破——耳根子后面火烧火燎的，尴尬得都能够用脚尖抠出一个小宇宙。狐龙魁迦是魁迦族里比较罕见的混血种，纯血的龙魁迦已经灭绝，但是他们的混血后代依旧存在于昆塔拉星。

自然之道。龙星鸣若有所思，他不懂何为自然之道，他从未感受过，也未曾见识过。

龙星鸣从未信仰过神，他唯一敬畏的是苍穹之外的宇宙；凯玛人自称是双日之子，他们世世代代都崇拜太阳，太阳就是他们的信仰。

生存抑或毁灭，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啊。

翌日清晨，凯玛人唤醒龙星鸣，他吓了一跳，直到看清眼前的人是奥杜姆才如释重负。

凯玛人说：“龙卷风已经过境，大地又重新回归平静，法索罗科大沙漠久逢甘霖。龙卷风在带来毁灭的同时也带来了希望，此乃自然之道哪……”

龙星鸣坐起身来，他整理好自己的纳米背包，发现量子堆芯还在，于是便打消顾虑；龙星鸣并没有完全信任奥杜姆，这毕竟是人之常情，无伤大雅。

凯玛人并不觊觎少年的财物，这点毋庸置疑，他的帮助完全发自内心，是单纯的。龙星鸣有些自惭形秽，他曾经也有过许多恶的念头。总而言之，凯玛人淳朴的善意让少年颇为感动，但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

当龙星鸣和奥杜姆从沙丘洞穴里出来时，法索罗科大沙漠的天空风卷残云，双日正缓缓升起，微风习习。

凯玛人骑上红巨蜥时邀请少年与他同行，但是龙星鸣拒绝了。

奥杜姆歪了歪头，他并没有强求，只是说了句：

“祝你好运，我的朋友。但愿以后能再见到你，起风了，要努力活下去呀！”

龙星鸣直挺挺地站在沙丘之上，他目送着凯玛人骑着红巨蜥渐行渐远，心中不免有些依依不舍和惆怅。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再次向少年袭来，他默不作声地戴上赛博服的头盔，朝着基地的方向走去。龙卷风过境后的法索罗科大沙漠颇为凉爽，沙丘吟唱着风之歌，地上钻出许多嫩芽，周遭万物复苏。

龙卷风耽搁了龙星鸣返程的时间，又步行近乎一百多纳码后他终于是看见一个绿洲的影子。

这个绿洲很小，没有凯玛人在此居住的迹象。

绿洲中星罗棋布地生长着伊戈德拉希尔，一种酷似棕榈和猴面包树的结合体的红色参天巨树，伊戈德拉希尔巨树的躯干像一个个臃肿的花瓶般，里面积满了生命源泉，也就是所谓的水。不过伊戈德拉希尔巨树的树皮很厚，没有合适的工具根本无法破防，也就无法取到其中的水。伊戈德拉希尔巨树中储存的水是凯玛人最主要的淡水来源之一，他们会在巨树还小的脆弱期往树干里打孔，注入几个陶瓷管子；无论如何，绿洲的湖水通常都是不可直接饮用的，要么富含大量的盐分，要么有毒。

龙星鸣对水的需求没有那么强烈，毕竟他穿着赛博服，压根儿无需担心缺水的事。

龙星鸣朝着绿洲走去，与此同时，他暗自希冀能够在那里遇见其他同类。孤独感刺挠着龙星鸣的神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没有明确的目标：一方面，龙星鸣其实并不想回第九区，另一方面，他又害怕会被人遗忘。

法索罗科大沙漠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每一个在此陨落牺牲的生命都会沦为它的一部分。龙星鸣并不恐惧死亡，他只是恐惧孤独。第九区总是教导他们过多的情感使人脆弱，而一个合格的战士应该懂得以大局为重。儿女情长是贝斯托比亚收容所的首条禁忌，孤儿不得谈恋爱，也不能结婚；孤儿存在的意义就是绝对服从于政府，倾其所有地为组织卖命。

龙星鸣在绿洲湖的岸边发现几具尸骸，估计是些误饮用湖水毒发身亡的野生动物。当然啦，有一两具看起来很像人，也真的可能就是人，昆塔拉星人，迷失的灵魂。

烈日炎炎之下，红色的沙子闪闪发亮，一群蓝羽伯劳罗斯鸟正轻松写意地栖息在伊戈德拉希尔巨树上无所事事，它们能精准定位绿洲的位置。蓝羽伯劳罗斯鸟锋利的喙可以轻轻松松无压力地啄开伊戈德拉希尔巨树的果实。伊戈德拉希尔巨树的果实浑身长满猩红色的毛刺，十分的坚硬，果肉却跟稀奶油的质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甚至带点儿精液味。更值得一提的是，伊戈德拉希尔巨树果实中富含大量的维生素和抗癌物质，昆塔拉星人的许多抗癌药物也都提取自此。在凯玛人眼里，伊戈德拉希尔巨树就是生命之树。在绿洲中兜兜转转，龙星鸣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他有些情绪沮丧，只好继续前行。

晌午，龙星鸣经过沙漠中的一个平原，平原上长满了猩红色的血蕨，血蕨随风飘荡，泛着涟漪。不消说，法索罗科大沙漠的许多地方其实挺漂亮的。但是龙星鸣无心欣赏风景，他此时此刻只觉心烦意乱。突然，远处奔来一群红巨蜥，它们像非洲大野牛般横冲直撞，移动的速度飞快；要不是龙星鸣动作敏捷，早已经被几只红巨蜥踩扁，他竭力躲避着那些红巨蜥，肾上腺犹如决堤的大坝般一路狂飙。龙星鸣甚至跳上一只红巨蜥的脊背，紧紧地抓着野兽头部的一对犄角，被迫跟它斗智斗勇。

然而，龙星鸣还是低估了红巨蜥的力量，它剧烈摇摆，试图将少年从自己的背上甩出去，像头愤怒的公牛。龙星鸣竭尽所能地抓着红巨蜥的犄角，在它的背上左摇右晃，最后实在坚持不住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连续翻滚——千钧一发之际，少年强忍着疼痛敏捷地避开迎面冲来的一只只红巨蜥，躲避着它们那孔武有力的脚。龙星鸣铆足劲爬起身，要不是穿着赛博服，估计他已经成为二维平面。突然间，强风吹拂，燥热的空气扬起一团血红色的沙尘，以至于周遭变得一片朦胧。

龙星鸣好不容易才跑出红巨蜥的领地，他站在一个沙丘之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心脏擂鼓般狂跳不止，怦怦作响，肾上腺仿佛已经突破天际线。龙星鸣缓缓打开纳米背包，释放出那三个球状机器人，与此同时检查749量子堆芯，在确保量子堆芯没有受损之后他方才如释重负。龙星鸣再也不想关闭那三个球状机器人，至少于危机关头，它们能保命。三个球状机器人像迷你宠物般萦绕在龙星鸣的身旁，用机械眼扫描着四周的一切，收集关于红巨蜥相关的信息……无论如何，龙星鸣的k一直无法跟第九区取得联系，法索罗科大沙漠里信号极差，也没有专门传递网络信号的基站。

良久，那群红巨蜥渐渐归于平静，它们开始啃食平原上茂密的血蕨，红色的沙尘也慢慢消散。说来遗憾，龙星鸣应当向凯玛人请教驯服红巨蜥的技巧的，但是后悔已无济于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长满血蕨的红色沙地上突然窜出许多条肉粉色的触手，那是沙漠中的隐性杀手。很久以前，第一批进入法索罗科大沙漠的人类科研团曾经也目睹过，那些幸存的科学家将这种嗜血的恐怖生物命名为“沙仙魔芋”（Sandkrubi），抑或是“死神之触”。在凯玛人的语言中，这种长着可蠕动的触手的沙漠珍稀生物被称作Kh?neavinos，而翻译过来有触手抑或藤蔓等意思，也可比喻窒息和人遭遇困境。

红巨蜥作鸟兽散般四处逃散，几只不幸被沙仙魔芋的触手给缠绕住的红巨蜥渐渐失去意识，因为沙仙魔芋看似光滑犹如水母般的触手上其实分布着许多肉眼无法看见的毛刺，这些毛刺能够释放出麻痹猎物的神经毒素，但是并不致命。被沙仙魔芋捕获的猎物通常死于缺氧导致的窒息。那些四处蠕动地的触手紧紧缠绕着红巨蜥，硬生生地将它们拉进沙地里，绝望的红巨蜥发出尖锐的吼叫，奋力挣扎着。有一只比较强壮的红巨蜥以极强的咬合力将沙仙魔芋的触手咬断，然后挣脱出来，它不顾一切地从沙地里冲出来，迅速从龙星鸣的身旁一掠而过。少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自己的一只脚就突然被一条触手给紧紧缠绕住，孔武有力的触手将龙星鸣拽倒在地，然后往血蕨丛中拉去，他顺着沙子不受控制地滑行，甚至都无法拔出腰间的原子枪。

实际上，沙仙魔芋向来是从不挑食的，但凡是血肉之躯，皆是它的猎物。

龙星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触手控制，心好慌。

三个球状机器人试图将他从沙地里拉出来，但是它们的力量在沙仙魔芋面前仿佛小巫见大巫。搞不好，龙星鸣可能会被拉成两段，死无全尸。触手猛地一个甩狙，将那三个球状机器人重重拍倒在地，它们的机械眼都变成一个大写的“X”，短时间内强制宕机——防御力有待提高，毕竟只是初代试验品。

毋庸置疑，要不是有赛博服的保护，龙星鸣早就被沙仙魔芋的毒刺击倒了。少年颇为懊悔，自己当时应该撒腿就跑，而不是留下来观战，好奇心害死猫啊！

越来越多的触手顺着大腿爬上龙星鸣的身体，将他五花大绑般紧紧缠绕着，少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一条触手出现在龙星鸣的面前，触手的顶端突然迸射出一朵长满了毒刺的恐怖花朵，甚至滴着黏液，看起来恶心至极。那朵恶之花冷不防吸附在龙星鸣的赛博服头盔上，若一只奇丑无比的抱脸虫，吓得少年失声尖叫。触手试图将龙星鸣拉进沙子里，他犹如是个任人摆布的玩具一般动弹不得。

而那些没有赛博服保护的红巨蜥的情况很羞耻，沙仙魔芋的触手顺着它们的口腔、肛门和生殖器钻入其体内，除了产卵之外还会缓缓地榨干猎物的养分。沙仙魔芋并非纯粹的植物，它既是植物也是动物，这种生物在昆塔拉星上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