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见证EH-422完成星球的自转是一次很新奇的经历——海面由黛色变为深蓝,再因为太阳光的照射而出现镜面反射,最终太阳完全升起,云层又被染色,丁达尔效应出现,周围的空间显现淡淡的红棕色——显然这里的空气质量很差。
胡东政府的人没再找上我们,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消息。
“你现在有进食欲望吗?”
仿生人应该不需要实质性的食物,这句话显然是在问我。
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超过27小时没有进食,但仍然没有感到饥饿。
“暂时没有。”
我还想继续说些关于案件的事情,但是手腕上的手表突然开始震动发出声音——不仅仅是我的,也包括特里苏的。显然现在是星际内部有紧急事件出现了。
【二级警告:现飞船总部遭到袭击,所有具备作战能力以及救助能力的人员立即回到飞船总部。修理人员立即前往指挥室。重复:现飞船总部遭到袭击,所有具备……】
这样的通知对于现在正在执行任务的我来说似乎没什么用,抛下任务去保护飞船总部这种事情似乎不太可能。
“根据星际规定第一章第二十四条:凡是二级及二级以上警报或命令,所有符合规定的人员都必须前往指定地点,不得有意外情况。违反命令或无视警告者,一律按贩卖公司安全以及反抗军处理。我想,我们不得不走了。”
我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规定,但很显然,我不需要在这里继续保持无聊了。
“但是我并没有作战能力,至少我现在没有。”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到了哪里,也只会成为负担,没有任何帮助。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原因:我并不想去。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飞船总部遭到袭击,与我无关。我刚刚从失忆中的迷茫缓过来,对于那里,无论我之前和飞船是怎样的关系,现在在我眼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我现在是在为飞船工作的,可我仅仅是工作而已,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工作。我既没有对家的归属感,也没有想保护的人在飞船,孑然一身。
特里苏对于我的说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抬着我的轮椅就朝飞船的方向走去。
如果我现在有行动能力的话,我应该就能多出一个反抗的选项。
今日的星空和往常无异,偶尔飘过的太空垃圾,其他星际的外来使,一切都那么寂静,那么一如既往。
但飞船不是,飞船总部里爆炸声此起彼伏,刺耳的警报声响个不停,周围的一切无一不是在宣告这里的混乱。
一位淡蓝色披肩发的男性带着穿透式单边眼镜,手上的激光手枪正进入充能模式,他已经一个人面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已经感觉到耐心和体力的极限,但很显然,他的对手没有。
那是一团正在冒出咕噜声的不明黑色粘稠物,有些像史莱姆,但是速度要慢的多。周围有一股呛人的油烟味,那团不明物也正在冒出黑烟。目前为止任何的攻击手段都只能减缓它的速度,更加紧急的是,这种生物所留下的粘液具有腐蚀性,会腐蚀飞船的金属板。
“这里是飞船A分部副局长鸠野,编号2670,飞船对接口处有大量不明物质侵入,武力压制无效,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这不是生命体,属于无机物。”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在鸠野身后响起,他欣喜地回过头,以为是援军来了,但最终只对上一双冰冷的蓝宝石。
“你的知识体系居然连这种东西也包含在内了吗?”
对于特里苏,或者说对于仿生人,鸠野简直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他作第二,那么第一只能是他的老师——希塔教授。
特里苏没有接他的话茬,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帮忙的意思,仅仅是站在那。
“这附近的通讯系统已经被破坏,你的求救信号发不出去。”
激光手枪充能完毕,鸠野对准那团漆黑物质,准备按下扳机时,特里苏再次出声打断:“我想我已经说过那是一堆无机物。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归纳于无用功。”
“我知道。不过与其听你冰冷的嘴里吐出来的冷冰冰的语句,我更愿意试试无用功,除非你能给出些冰冷但有用的对策来。我可没有你那集满了高级智慧的处理器,凡事都只能靠我笨拙的大脑去决定。说个题外话,仿生人算生命体吗?”
“烂笑话。”
“说真的,我越来越好奇你了。作为仿生人,你不应该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评价我的问题为【烂笑话】。要是希塔博士还在的话,说不定我也有机会参与你身体某个部位的研究。”
“鸠野,什么时候你连【仿生人】和【机器人】的行事准则都弄混了。机器人的三大准则从来就没有压在仿生人身上的道理。仿生人模仿的是【人】,【人】有思想,那么所谓【思想】也是模仿的一部分,不是吗?更何况,你明明知道那个所谓的问题就是个笑话,我不过是评价了更本质的东西。”
说着特里苏拿出一桶药剂,均匀撒在地板上,接着朝着鸠野微微点了点头。
“走吧,涂了那些药剂之后,他们就不会再靠近了。比起那堆不明物体,你更应该把心思放在其他事情上。”
就仿佛是验证特里苏的话一般,那墨绿色的药剂成为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将俩人与那团不灭的物质分开来。
“其他事情?”鸠野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惊讶,也像是思索。
最终微微皱着眉问向特里苏:“这世上还有你算不出来的事吗?”
特里苏的行动轨迹也情绪值并没有因为鸠野的提问而发生波动,只是继续像目的地前进——俩人来到会议室,一个为数不多安静且危险系数低的地方。
“他失忆了,右眼也失明。根据资料显示,你曾经以学习为由,了解过他的实验过程。我想问,他为什么会失忆,以及什么时候会恢复。”
鸠野先是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所谓【他】,鸠野自然明白指的是安利特,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特里苏会问出这种问题。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你,作为他现在的搭档,有了解过他经历了什么吗?”
“我的权限不允许我知道这些。”
鸠野浅笑,他上次在实验室里看见安利特还是十多年前,哪怕到现在,他对那充满消毒水的铁笼仍然充满了恐惧。
“你真的想知道这些吗?要知道,情感生物的情绪会影响很多。既然你已经激活了情感系统,那么对于这一点,你绝不是一无所知。我知道希塔博士在你的记忆库中输入了许多曾经属于他的回忆,目的只是帮助你更好的共情。不得不说,希塔博士是成功的,你的确做到了【共情】。但越是这样,那间实验室的过往对你来说就更应该藏起来。你不该问的,有的时候你只需要做你的仿生人,不需要你的时候,做好一位机器人足以。”
“我虽然并不属于有机生命,但我和希塔博士之间,不仅仅是造物主与造物的关系。作为第一批拥有情感系统的金属生命,我与他,更像【父子】,【前辈】这类关系。安利特对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管我是否有受到记忆情感系统影响,站在替希塔博士完成心愿的角度,我也应该对他进行适度的关照。”
“我不会告诉你,这对你我来说都好。”
特里苏的情感系统能够粗略的分析出为什么鸠野不愿意告诉他,但其中的详细内容,他不明白。
“当年的事我的确没有必须追问的理由。但我需要知道,从实验室走出来的他,是否能恢复记忆。”
安利特的记忆里藏着秘密,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去。
鸠野皱了皱眉,在通讯手表上找出几个文件夹,大致浏览一遍之后又关闭。
“不能。”
“为什么?他的神经并没有受损。”
“这涉及实验内容,无可奉告。”
短暂的沉默过后,特里苏选择换一个话题。
“根据我的情感经验分析,你对安利特怀有恨意。或许那不是恨,但我肯定那是一种负面情绪。这在你当初表示他和你无关时就已经体现出来,希塔博士的死的确是一件悲事,但当个人情感牵扯到他人时,事物本质就会变化。”
鸠野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微微侧着不去看特里苏。
“我对他没有任何情感。我只是觉得希塔博士他不该死,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为什么那天没有人来救援。你不过是一个机器人…一个不懂感情的机器人,那个时候你才研发出多久?甚至没有进入运行稳定期,事情的复杂性可不是你这个机械脑袋能算出来的。”
鸠野的语气有些过于平静,像在诉说一个他已经讲过千遍万遍的故事。
他不敢相信自己最最尊敬的老师就这么死了,那天不仅仅是希塔一个人遇害,是很多人,很多人都没有逃过去。
“特里苏,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我记得那个时候你像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可现在呢?像块冰,对谁都淡淡的,难道你的情感系统就是这样运行的?”
【摩尔因之血】的傍晚是血红色的夕阳,是黑红色的夜和忧郁的风,那天很多人都失去了什么东西,包括希塔,包括安利特,也包括鸠野和特里苏。
当他被捂上眼睛的时候,越是看不见的画面,他就越是忍不住去想象。
“他在医务室,你要去看看他吗?”
“我为什么要去看他?我和他没有任何感情,更何况,他现在也不记得我了。上次见到他,他还在冰冷的如同监狱一般的实验室里,适应着他的新尾巴。”
特里苏似是思考了一会,接着朝门外走去。
“抱歉,是我计算错误。我现在要去找他,我拜托布娜丽特给他做了重新的检查。”
“布娜丽特?”
“是的。”
鸠野庆幸——目击者是个哑巴。
我被特里苏安置在医务室后,他就离开了。只剩下我和医务室的小护士,或者说是小医生。
她似乎还是小孩子,和我的轮椅差不多高。她扎着一个长长麻花辫,辫子很松散,就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一样。她的头发是白色和浅绿交错着的,眼睛却是黑色,纯粹的黑,但里面又藏着细细的纹路,我看不清。
她和特里苏交涉完毕后便四处打量我,一双大眼睛在我身上转啊转,她似乎想要碰碰我的头,却又够不到,最后竟然爬上我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