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杨点点头:“还有,我想你也看出来了,中央希望你们弃城。”
弃城。
好沉重的字眼,沉重得令人心慌。夜风配合地呜咽了几声,雨点落下的声音小下去,小下去,变成清脆的滴滴答答。张杨扭头瞥了一眼窗外,看到一股湿漉漉的气息攀上窗棂,蹑手蹑脚地滑进屋子。
余湘沉默了很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将那份画有地图的文件收起来,低声说:“是,我看出来了。他们一直在对我们施压,他们想弃城投降。因为鬼族在空城后通知我们,如果投降,让出白海,它们不会威胁中央,也不会灭国;如果不投降,它们一旦攻破防线,就斩尽杀绝。”
张杨有些恼火:“你们都没怕死,他们怕什么死?”
余湘干笑了一声:“谢谢你的支持。但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信对面的话吗?”
张杨说:“后半句信,前半句不信。”
余湘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重点。把白海让出去。跟灭国有什么区别?既然还在这里,那就一守到底,哪怕守不住,我们……我们也不愧对国家吧。”
她声音渐渐小下去,眼睛没有看张杨:“不愧对,也就不后悔。”
她的话像一场古老的钟声,遥远而虚弱。而张杨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种本不属于她的茫然。
他觉得应该安慰她。
他说:“希望你批准,我们走之前,如果打仗,让我上前线。”
余湘说:“不行,你腿不行。”
“这你不用管,我有办法。”
“现在的战士你基本上都不熟了。”
张杨站起身,眼睛看着窗外。他能感觉到她的矛盾。三年,她太想守住这里,但迫于内外压力,她只能满怀痛苦地看着它一步步走向陷落。中央逼她避战,将她支去孤岛守国;她眼看着防线上能威慑住敌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她却无能为力。
他转身直视余湘,她还呆呆地盯着木头桌面,眼里已经泪光闪烁。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秋天,他们初遇的那个秋天。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他也还是个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那时他们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批判世间一切不公,满怀着拯救世界的理想。十年过去,她的理想依然是拯救,拯救祖国。但她却已经知道,她不可能。
他感到一阵心酸,不知自己是在心疼她,还是在眷恋白海。
他说:“你相信我,有我在,这里的任何一场战斗都不会输。”
余湘有点凄楚地笑笑:“张老师,你怕是不记得我为什么要你回来了。”
半个月后,他们便将离开这里,离开这座苦守了十年的孤城,渡入白海,去一座孤岛,继续空守这座大陆仅利的孤国。余湘知道,张杨也知道,他们一走,内陆守军便会急不可耐地避战投降;白海城终将陷落,而这片天空之下,便只剩他们,带着祖国的影子,去做那件注定做不到的事。
没有人知道。
余湘没有再说话,抬起眼睛,深深地望着窗外的夜色。一片漆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被看见,但她依然看着。张杨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看见窗外流动的夜晚,夜风中躺着几颗慵懒的星辰。
而这一切终将故去。
他立在那里很久,终于看见了余湘凝视的东西。那是不知何时升起的一轮新月,被海风吹得隐隐约约,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