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小姑娘。”
强行关闭的意识翻腾着从四处回拢,片音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连带一阵虚浮的困乏渗入感官,迫使她很快又重新合上双眸。
眼睑的肌肉开始抽搐,口唇干涸,好似能感觉到空气中掉落的尘埃。在黑暗中,那种眩晕感稍稍得以缓和,她尝试着再一次抬眸。
目光固定在天花板垂挂悬灯的边缘,视线范围内的场景渐渐由浓雾退化成透明的围栏,不知名物体在身后发出短促的声响,四下里恍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片音这才明确自己处于完全陌生的密闭空间。
面前站着位年长的男人,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孱弱的脖颈间张开下巴所引起的颤动。
“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很古怪,喉管中像是含着无数相互排斥的鲶鱼。
身体下陷在高背椅里,乏力地倾斜。
一只细竹般发凉的手臂覆上她的乳房,衣领内荡起一阵粘稠的黑色沼泽,吞咽不下的恶心感,猛烈刺激着神经,让片音彻底醒了过来。
“形态可真美好。”
那只手很快抽离。男人在她身后来回踱步,诡谲十足,待他停下来,很快又绕回视野之内,主动替她解开了身上的绳索。
“我觉得你不需要这个。”
年长者随意摊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片音这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那简直是多重矛盾的繁复融合体,一蹦一跳地抽缩,争分夺秒探求着某种全新的和谐,至于结果,则难以定论。
他的皮肤异常苍白,神色却阴暗如爬行动物。左边脸上带有酒刺,面积不大,但足够显眼,凹凸不平抖漏着连成一片,看起来像泥地里刚挖出的土豆。眼角和脖颈上布满皱纹,但脸部其它区域的皮肤又偏偏都生得光滑紧致。让人看了,难免引出一种既苍老,又年轻,既光彩,又萎靡的怪异感。那抹鼻尖微微向下弯曲,呈钩状,再往上,具有辨识度的三角眼眶内,眼白鲜明地交付出了存在感,眼看着就要被紧紧盘踞其中的瞳孔排挤出局。另外,此人面容多疑而消瘦,看起来心灰意冷,两片薄薄的嘴唇上,却又固执地显露出肥厚的贪欲。
同样易于激发记忆点的,是他那满头梳理得纹丝不乱的银发。长度中等,垂及肩膀,从根部到发尾,每一根都千篇一律,毫无杂色,仿佛均属于同一根发丝的复制品,这堆复制品从头皮正中央朝两边分去,拥有极度均衡的对称,给人一种讲求精雕细琢,散发着死气的过分洁净之感。远远看去,像极了两片从中间拉扯开,正散发着诡秘光亮的银绸缎窗帘。
也许是片音的沉默,促使银发男跟着也没再言语,开始极有兴味地打量她。
昏迷前的片段在脑海中反复过滤,地铁、医院、消毒液、走廊、监护室…片音甚至很难想象,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异常。
“请给我一杯水好吗?”
“啊,当然,当然。”
银发男颇为意外,说着撑开四肢,离了座位,很快给她端来解渴的茶水。
水是温的,不烫,她没有喝,转而作出一副极为乏力的样子。
“还这么难受吗?”银发男人倒显得对她好像很是关切,“按道理不应该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对你没什么影响了才对。”
片音一句话也没说。
对方又好似救援者般表示安慰。
“你放心,给你用的剂量不大,最迟到了晚上,也就恢复了。”
说完,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热切地走向佛龛,从旁边的木柜中翻找出一叠手稿。
“过来一下。”他朝她招手,“我有些十分宝贵的东西要给你看。”
片音犹豫着,最终还是走上前。
“我想我们有些缘分,一般人我是决不允许看这些的,今天你算是特例。”
银发男陶醉在某个自我编织的特定世界里,神情像一只狂乱的野鸟。
那些纸张在眼前的空间里毫无规律地抖动着,停顿、抽离,周而复始。
太阳穴上血管的跳动变得更鲜明,更迫近了,牵起的疲倦感,让片音感觉整个人有种盘旋着不断往下沉的冲动。
“怎么样?”对方期待地问,看起来显得真心实意。
“这些都是你画的?”
“当然,当然。”银发男沉吟道,“你知道模特是些什么人吗?”
片音表面维持着平静,只等他说下去。
“都是些十七岁的姑娘。”
“一定要十七岁?”
“一定要十七岁。”
他彻底松懈下来,小心翼翼,近乎痴迷地流连于手头的遐想。
“所以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能相安无事地回家去吧。”
说这话时,那人也不曾将视线从画面上移开,似是在喃喃自语。
片音知道,它来了,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
看那样子,银发男也许是打算再继续说些什么,但他没机会了。
一阵剧痛从下体传来,让他头晕目眩,毫无对峙之力,身体顷刻间变成了纸糊的灯笼,就这么直冲冲地倒在地上。
“婊子!”
狂烈的血液冲击着每一根神经末梢,毫无间隔,在灯笼落地的同一刻,片音又猛地抬起腿,在他的跨间接连着狠踹三下,速度快得惊人,三次击打总共耗时也不过一秒。而这种超常的极速运转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转换成现实,无疑主要是特定情境下血液爆发的功劳。
她一边踹着一边继续怒骂。
“该死的婊子!”
钻心的疼痛不断从体内咆哮而来,催生出不可遏止的哀嚎。银发男人躺在那里,紧紧蜷卧着,寸步难移的身体从灯笼演变为煮熟的龙虾。
胯下的袭击刚一停止,另一阵重压又从胸腔处骤然进攻上来,伴随着各种笔墨物件砸落地面时发出的声响,银发男完全来不及躲闪,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禁锢在瘫倒的书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