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地区,亦不好过。
明清时期的黄河夺淮入海,丰县与沛县分割在黄河以北,名义尚属明廷,实际已在清军的势力范围了。
崇祯十四年,徐州除砀山、沛县与州府所在之外,皆被夹山寨(今安徽萧县永堌镇)起义军攻陷,直到崇祯十六年才被凤阳总督马士英与兴平伯高杰率军收复。
义军与匪,有时说起来没什么区别,被耽误了整一年的收成,流民云集,南京挤出军饷,又号召江南大族募捐,这才凑够了三万两白银赈济徐州。
可问题是,白银到了徐州各级官吏的手中,是要扣押下来的。
为何?虽然这个时期的白银大量涌入,但明末民间却奇葩的出现了银荒。
万历前铜钱兑白银的比例是 1000:1,崇祯元年已经到了 3000:1,而现在的弘光新皇呢?5500:1!
地主士绅将白银大量囤积起来,徐州豪族也不例外,这笔赈灾款项刚一进入徐州,就被瓜分七成,剩下的三成还是按最高价兑换成通宝!
况且,粮价,不也是人家说了才算的么。
这年,石米(折 120斤)作银二十四两。
第二日,徐州判官阮文裕依旧带领皂役、官兵出城发粮。
许多运气不好的,也没撑过昨个夜里,待灾民挤到城前,就能看到地上躺着片片尸体,现在这个天气,若是不好好填埋,是会酿成瘟疫的。
但徐州官员已经没心思处置这些,乱民围城的压力使他们无心顾及身后之事。
李昭凤拉着张宝挤进人群,左右推搡,站在了阮文裕的面前。
“大人,行行好,放我们兄弟进城吧。”
判官皱眉挥挥手,官兵举铳呵斥道:“哪里来的野种,这徐州城可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么!”
李昭凤怒吼道:“回你军爷的话,我爹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是天子门生!我不是野种!”
话音一落,阮文裕露出惊讶之色,上下狐疑着打量着眼前少年。
此人虽然已经瘦的脱相,但手上也没什么劳作的痕迹,对自己的眼神更是没有寻常的谄媚,确实不像是普通家境能养出来的男子。
他也不过是举人出身,脱了这身官袍,地位上也比进士差了好几头(举人头上还有贡士)。
这区别,大致相当于中央选调生与普通公务员。
“先帝门生,也落得个流民下场么?尊驾现在何处?”
“闯贼入京,先帝爷崩,我父亲不愿投贼,又逃回山东老家。建奴南下,我父亲亲自携全家老小助知府登城御敌,力战而死!如今只有我带着我这三弟逃了出来。”
李昭凤说谎不脸红,李秉成哪里是与清兵鏖战而死,仓惶南逃的时候不可谓不狼狈,但以南廷的实力,难道还有能力去山东核对真假吗?
阮文裕感慨道:“竟是忠良之后!朝廷又怎能让这样的子弟蒙难,快快随我入城!”
李昭凤所言虽然不知真假,但也确实没找出什么漏洞,若是带他进城,查验属实,安置他也不需要自己出银子,若是查验不实,徐州城也无非只多了一员乞丐。
对了,自己就能赚到名声。错了,自己也没什么损失。稳赚不赔的买卖,阮文裕没道理不做。
“多谢大人!”
李昭凤大喜,忙拉着张宝跟上这徐州判官。张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这样随便说两句话,这面善的老爷就肯放自己入城了?
身后有流民试图跟着一起混入城中,被眼尖的官兵发现,一把抓过推下护城河中。
城内城外,天壤之别。
虽然城中乞丐也是满街,但依旧能闻到两侧酒楼中勾人魂魄的肉香,不时有大腹便便的豪商与同伴抱着肚子走出,有说有笑。
若是见到两侧乞讨或是卖身葬亲之人,就停下打量,若有中意的,就使个二、三两银子买下。
《大明律》虽然承认并保护奴仆制度,但严格限制庶民畜养奴仆。
商贾有钱,可也属于庶民范畴,不过这些都难不倒他们。
依据《明季徽州奴变述略》,有势者买奴皆是以“义男”、“赘婿”、“立卖身契者”这样名义进行人口买卖。
被买卖的人口中,又以年轻女子与年幼男童为好,至于其中缘由,有心者一瞧便知。
………
州署衙门。
徐州知州张士汲在坐堂中来回踱步,他双颊微红,像是喝了酒,兀自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