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瘫在龙椅上,脸上盖着一封折子。
进忠小心翼翼地走进,奉上一盏龙井,道:“皇上,贵妃娘娘说给您炖了汤来。您看……”
皇帝的声音隔着折子闷闷响起:“宣进来。”
高曦月走进,茉心跟在后面提着一个食盒。打开一看,是一碗风鸡炖竹笋汤。高曦月端起鸡汤,殷切地亲自用托盘捧到皇帝桌案上:“皇上尝尝吧。”
皇帝闻着这鸡汤有一股异香,颇有些食指大动,舀了一口,细品一阵,道:“这鸡汤倒有股人参的苦香,可是还加了人参?”
高曦月笑道:“皇上果然是懂吃的。这风鸡是拿上好人参将鸡喂大,再风腌起来,这人参的香气和药效便浸润在鸡肉中。”
皇帝也笑道:“贵妃倒是巧思。”
高曦月道:“这风鸡是上回额娘带来,说是恒弟从扬州特意送来的,只为一尽对皇上孝心。这些竹笋,也是阿玛特意命手下从江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皇上,您看嫔妾的阿玛弟弟,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您可不能受那些小人的蒙蔽。”
皇帝的笑意淡去,嘴上仍是哄到:“曦月啊,朕有时也为难。善堂的事情毕竟是在节庆里闹出来,又让那么多老臣家的儿子们看见,傅恒亲往善堂中制服了那些疯子,这才没有进一步闹大,不处置,实在交代不过去啊。”
高曦月不满道:“皇上还说呢,善堂,皇后娘娘可是出了钱的,傅恒大人是皇后娘娘亲弟弟,善堂的疯子闹事,论理论情,最委屈着急的也该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这起人倒是告上状了,可见就是没事找事,故意与嫔妾的阿玛为难。”
皇帝喝着汤,又耐着性子哄了一阵,终于将她哄走。
高曦月一离开,皇帝的笑容瞬间消失,将空碗扫在地上。
翠玉碗碎裂开来,在场的宫女太监无声地跪下。
进忠心中暗暗叹息,仅从这一只鸡上就能尽知,高恒在两淮盐政任上如何豪奢,甚至已经超过了皇帝。看来高家的圣眷,是到头了。
皇帝瘫坐在椅上,半晌才对进忠道:“长公主上表请求朕继续将善堂开下去,朕想了想,这善堂的确有其用处,是张廷玉这帮人过于守旧了。还有此事确有蹊跷,传旨下去,把之前管山东赈济的那个人,好好查一查。”
话音刚落,皇帝突然又感到头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意。
不对,朕这次不是把冷宫走水的案子掩盖下来,不许其他人查吗?也只罚了海兰,怎么还在受咒魇?
进忠见皇帝脸色,熟门熟路地掏出药油药膏,为皇帝贴药,又轻轻揉按着皇帝的额角。
皇帝想了想,陡然福至心灵,吩咐进忠道:“派个太医去冷宫给庶人乌拉那拉氏看看。朕记得如懿以前那个大宫女嫁的就是太医,叫什么来着?”
进忠适时道:“是江太医。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皇帝道:“记得让他多开点苦药,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江与彬因惢心的事情,早已对如懿颇有怨气,只是身为太医,还是得恪守职分。
他为如懿切了脉,道:“无事。就是受了烟气,有些实热,用些金汁、夜明砂就行。”
海兰从外间收了一件斗篷进来,如懿殷切问道:“江太医啊,凌云彻那天冲进来救我们,他受伤了没有,皇上有没有责骂他?”
江与彬胡乱应付道:“不知道。”
海兰收拾好斗篷,回身道:“一定是有人故意纵火,再栽赃给咱们!”
如懿道:“敢做这种事的人,一定能掩盖过去,好在这次我们又逃过了。福祸相随,姑且看之吧。”接着又道:“江太医,还有一事相托。”
海兰将斗篷奉上,如懿道:“还烦请您带给皇上。”
江与彬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如懿笑意浅浅:“冷宫不洁,容不下圣物。”
江与彬道:“倒不是疑惑这个。皇上既然不曾派人取回,可见不想要这斗篷了,我一介太医,只以治病为要,也不敢逾越职分擅自行事。”
说罢转身走了。
门外有人送饭进来,江与彬看见一个手缠纱布的小宫女从食盒中顺了一把田螺攥在手里,菜汁将纱布染得变色。仔细一瞧,这不是上回皇后娘娘让自己看诊的宫女?
他待饭菜送入后特意招手让那宫女过来。
那宫女一脸惊慌,硬着头皮走过来,直直伸出手,小声嗫嚅道:“你打吧。”
说罢就紧紧闭上双眼,大有一种视死如归之气概。
可是这气概没有撑住多久,她就忽然抖了一下,祈求道:“可不可以打手背,不打手心……”
江与彬失笑:“你还知道偷吃要挨打?那还改不掉这坏毛病?”
那小宫女咕哝道:“有能吃的不赶快吃,很快就要没得吃了。挨打也比饿着强。”
江与彬愣了愣,心中生出一丝恻隐。
他掏出一瓶烧伤药和一卷纱布给那小宫女,道:“伤口弄脏了就难好了,赶紧去换了这脏的纱布。”
那小宫女不意自己不但免了打手板子,还新得了药,当下喜不自胜,几乎要哭出来,深深鞠了几躬,才离开。
善堂得以继续办下去,熊霜落大舒一口气。
只是如今长公主尚未完全恢复,璎珞又回宫照看皇后娘娘,一应事务都落在她身上。
幸好她早就与璎珞学了不少,尚能应付。
这一日傍晚她检视完各样丝线等绣品原料,不经意抬头,忽见对面的酒楼二楼雅间的裘曰修和阿桂。
裘曰修已经拆了眼上的纱布,眼睑的伤口也已结痂,但大夫交待饮食仍要以清淡为主。
因此桌上摆了椿根馄饨,神仙富贵饼,山家三脆、碧涧羹、黄金鸡和两碗青精饭。
小二殷勤上菜,道:“今年倒春寒,椿根、鲜笋、水芹难得,客官再晚些来可就没了。”
裘曰修道:“这都是宋代林洪《山家清供》的菜,你们这店倒是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