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瑚道:“皇上是一片苦心,只是贵妃娘娘想要一个血脉相牵的孩子,本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道:“贵妃对永珹很是宠爱,只怕,还是高家催着她求子。那尊送子观音,不就是她继母给她送来的吗。朕要用着高斌,也得防着高家坐大,更不能添了隐患。
朕今日去长春宫,才知道富察老夫人给皇后送过零陵香,皇后从前在潜邸制的荀令十里香中就含有这一味香料。只是皇后所制的香,香气不浓,倒是焦味重得很,你说,会不会是此物是想法子去了香味送进来的,本是留作他用的。”
毓瑚道:“皇上,皇后娘娘不通药理,这事您是知道的。就是民间,富贵些的人家送些香料首饰给出嫁的女儿撑门面也属正常,何况是亲王府的嫡福晋呢,若是真有其他目的,皇后娘娘就该悄悄地使用,而不是公然地制香,更不会如此轻易地与富察家少奶奶说起。合香工序繁复,一处错了,那香出不来味道也是有的。”
皇帝的指节扣了扣紫檀木桌:“皇后的确是个光明正大之人。不过此物既然有此效用,毓瑚,你让内务府送些含有零陵香的合香和香粉、香膏赏给咸福宫和储秀宫。还有,嘱咐内务府想办法把零陵香的异香除去,掺入手镯、手串之类。舒嫔的药还是改为按着侍寝次数赏吧,免得露了破绽。”
皇帝赦了贵妃,将皇后罚的二十遍经改为十五遍,这消息很快传遍六宫,又由星璇传到高家。
高斌捏捏眉心,桂铎被贬,他气得直想把高恒从两淮叫回来大骂一顿,可惴惴不安几日,皇帝并未过问此事,而女儿又欺负上了慎妃,可皇上虽然免不了要给皇后面子,却还是偏袒着女儿。
他好像应该舒口气,可是桂铎、慎妃这对父女,又让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
不,等几大辅政老臣一一被削弱,河道工事建成,自己这把被皇帝高高捧起对抗老臣的刀,只会被扔出去承受老臣和满洲亲贵的怒火,下场会比桂铎更惨!
没想到,对皇帝,也逃不脱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个道理。还是趁现在身居要职,多虑着退路吧。
这时师爷进来道:“大人,晋公子那边来了消息,已经拿到账册和人口册子,晋公子说,柔淑长公主办的善堂,名气已经传到直隶、山东,孙大人也已经在直隶多办善堂,总有人说什么若是还是没饭吃也还有个去处。
晋公子的意思,那赈灾款的窟窿一时半会儿补不上,若是这起人不断北上涌向直隶甚至京城的善堂,在天子脚下,只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问大人要不要……”
高斌惊怒之下喝道:“他想干什么?那是皇家的善堂!一个一个都是不肖子孙,只会添乱!”
师爷道:“这,其实在下觉得晋公子的想法也不是全无道理。这善堂虽是皇家所办,但不过是柔淑长公主心血来潮罢了,一个女儿家,终究要出阁,还能长长久久地办下去吗?
何况皇上对钮祜禄氏越发冷待,太后又去了清漪园,也有些不好的名声传出来,长公主的处境也不会好哪里去,就是善堂真出了事,也只挂着长公主的名头,推到长公主头上也无损皇上的颜面,皇上想来也不会过问。
再说了,咱们何必亲自出面,有得是人愿意为高家办事。大人您大可以找个日子回南河官署去,到时候闹出来,您也是在河工效力,远在南方,又知道什么呢。”
高斌烦乱道:“我再想想。”
他杯中的茶已冷,一名小厮进来重又斟了热茶,退到门外。
由于阿箬的刻意宣扬,消息甚至传到了冷宫。
如懿坐在一把缺腿的椅子上,海兰跪在地上为她捶腿,一边将听到的送饭太监闲聊之语告诉如懿。如懿听到阿箬受了贵妃之辱,微微一笑:“看来阿箬这些年,过得也不痛快。荣华富贵是自己求的,欺凌羞辱,也该自己受着呀。”
海兰道:“姐姐,听说如今阿箬的阿玛桂铎被滚石砸断了手臂,内腑也大损,已经是个废人了,再不能为治水效力了,如此皇上没了顾忌,阿箬的日子就难过了,他们父女也不过是登高跌重,自食恶果罢了。只是如今金玉妍已经被废,阿箬失宠,唯有贵妃势强,咱们就看看皇后如何应对吧。”
如懿道:“这天可真冷。”
双喜在马公公的指挥下将海兰做活换来的吃食送来,这时忽然有一人气势汹汹、大步流星地跟在送饭队伍后走进来,凌云彻与赵九霄一路小跑着跟进来。
赵九霄急道:“宝铁大哥,您有什么事情,也不能这样进冷宫啊,这不合规矩!”
那进来的人正是张宝铁。
他一进门就拔出刀将海兰逼到墙上,凌云彻、赵九霄不敢上前。张宝铁开口道:“问你个事,你们老实点回答。
珂里叶特氏,你服朱砂陷害皇后的时候,是一个叫张念祖的太监让你以前的太监给你送的朱砂是吗?”
海兰愣了愣,见张宝铁眼神凶狠,双喜在一旁看热闹,如懿又坐着道:“海兰,侍卫大哥既然问话,你就好好答。”方道:“是,三宝一心念着替姐姐伸冤,给了张念祖好处,让他安排。”
如懿叹道:“三宝忠心事主,可惜了。”
张宝铁忍了又忍,接着问道:“许太医呢?也是他从中传递消息吗?”
海兰有些害怕,含泪点点头。
张宝铁刀一横,当即就要挥刀。
海兰吓得窜到一旁,赵九霄觑得破绽,急忙冲上前拦腰抱住张宝铁:“使不得,使不得啊!”
张宝铁却是挣脱了赵九霄的桎梏,作势要砍,这时凌云彻已经带着人回来,张宝铁才罢手。
众侍卫懒得为庶人出头,见张宝铁收手,也就散了。
赵九霄揽过张宝铁,一边小声劝慰着他,一边带他离开。
如懿对凌云彻绽出一个微笑:“凌云彻,谢谢你救了我们。”
凌云彻这一向得了海兰做活的钱,回了本,也有小的进项,又因如懿在自己与魏嬿婉彻底情断时劝慰过自己,说些都是魏嬿婉贪慕富贵、无情无义之语,对她观感也好些,苦笑一声道:“你们呀,也别怪他。他亲哥张宝铜死在了辽河的治水工地,就丢下他嫂子侄儿孤儿寡母的,要不是奉天府发了抚恤银子,连丧事都办不了,他过年时回家才知道这事,回来以后心情一直不好,许是伤心得发狂了。”
外间赵九霄将张宝铁拉至僻静处:“我知道你伤心你大哥的死,可是再伤心也不能迁怒无辜啊。你今天怎么突然这般?”
张宝铁眼神直愣愣地,好半天不说话。
赵九霄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不远处双喜出了冷宫朝这边走来,仿佛看见救星般让双喜帮着劝劝。
双喜让赵九霄先回去当值,自己在张宝铁对面坐下。
他见周遭无人,才小声道:“你觉得,冷宫那两人和北族是同谋。”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张宝铁忍不住将心中悲愤倾泻而出:“没错!”
双喜道:“她们俩进冷宫都多久了,你哥哥宝铜是去年八月出事的,她们在冷宫,你哥哥在关东,八竿子打不着一块。这种事情连我都难以相信。”
张宝铁道:“北族用滚石害死了我哥,而皇上已经昭告宫中,那个张念祖,就是北族的细作,许太医,也是被北族收买,这个珂里叶特氏,就是靠着他们才差点陷害皇后娘娘,他们自然是一伙的!
你听见她们是怎么背后议论府尹大人的了,我回乡时都听嫂子说了,府尹大人也被滚石砸中,落入河中,虽说侥幸活下来,也就剩半条命了,若不是有所串通,怎会对前朝之事知道得这样详细,分毫不差?总不能开天眼了吧!
何况一个前朝官员,为着治水差点把命都搭上去了,落在她们口中不过是这家女儿就失了母家依傍,就这么样人,为了争宠害死妃嫔家人的事情,她们做得出来!定是她们对慎妃娘娘怀恨在心,所以与北族合谋,对外传消息谋害府尹大人,才连带着害死我哥哥!”
他越说越确定,恨意更加炽盛:“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兄之仇不共日月!此仇不报,我有何面目去见大哥!”
双喜劝道:“虽说是废妃,那也是皇上的女人,这骤然出事,皇上说不定就要过问,你可得替还活着的人想想,千万别再做出一时冲动进去拔刀杀人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报仇 ,我倒是可以……”
他这几日无事时掐指一算,惊讶地发现这庶人乌拉那拉氏的无上气运已经有损,也许报仇的机会来了!
张宝铁低声道:“我知道双喜公公是好心,放心吧,我一定想个杀人不见血的法子,不拖累家人,也绝不拖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