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治终是不忍心,说道:“罢了,事从缓急,还是让我给你换药吧。”
“你这里有药?”
陈治从书案上拿起一瓶金创药和一卷纱布,“张叔正好留下一瓶,你先去我床上躺下。”
元长安依言趴在陈治的床上,但见他对着自己拱手一礼,说道:“唐突了。”然后拿着金创药和纱布,思虑再三,又拿了一把剪刀,才走到床边,“可能会疼,你忍着点。”
陈治将缠在元长安上身的衣服和纱布从背后小心翼翼地剪开,被缝合的伤口引出眼帘,鲜红的血肉看起来十分渗人。
“我准备上药了。”陈治说完,将金创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处,只听到一声闷响。
“你当真只有十三岁?”陈治想了一个话题,来缓解此时的尴尬。
元长安不明所以道:“是啊,怎么了?”
陈治上完药,他的眼神瞥向一边,然后用手掌扇风替她缓解疼痛:“我感觉不像。”
“哪里不像?”
“你很能忍,受到如此重的伤,却能做到一声不吭。”
元长安枕着自己的自己的胳膊,侧过头说道:“因为除了忍耐,我没什么事情可做,毕竟在这个世道,没有任何人会因为你的示弱而放过你。”
陈治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拿着纱布问道:“你可会自己缠纱布?”
元长安抬起自己的一只手,说道:“给我吧。”
陈治将纱布放到她的手上,然后自己起身离开了自己的房间,直到屋内传来:“我好了。”
他再次进来的时候,元长安已经穿上了外袍,坐在凳子上,脖子上还挂着那块玉牌。
“困死我了,我回去了。”元长安打了一个哈欠,眼睛开始迷离。
陈治不放心道:“我送你回去,小心伤口别再开裂了。”
“行。”
于是,一个脖子缠纱布的男人,扶着一个拄着拐杖的女孩。二人提着特别亮的油灯,一步一个脚印,画面还真有些滑稽。
元长安回来的时候,崔涯已经离开了。陈治走后,元长安趴在床上,看着玉牌欣喜不已。
-----------------
临安王府,郑言拜沈思成为座上宾,以礼相待。
“沈先生,如今小皇帝失踪,尤氏和吴王扶持年仅四岁的十一皇子登基,此举乃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知沈先生有何高见?”郑言礼贤下士,温和仁善,贤名已传遍渭州九郡。
沈思成出自安阳沈氏旁支——上饶沈氏,在渭州也算是有头有脸之人。
安阳沈氏被屠,上饶沈氏也逐渐落寞,沈思成便将目光放在了临安王郑言的身上。因为他有雄心壮志,又爱才若渴,是可辅助之人。所以,他入了临安王府,利用自己在上饶的人脉和三寸不烂之舌,替郑言扩张渭州势力。
“回王爷,现如今整个渭州九郡的世家皆仰慕王爷贤明。再加上草民这些时日到处游说,他们都有意拥立王爷称帝。”
郑言先是被吓了一跳,连连推辞。然而,接下来沈思成的话,彻底打动了他。
“如今的大晋皇帝,大权旁落,已无实权。尤氏把持朝政,只为一己私利,导致整个大晋,民生哀怨,国将不国。而王爷您,贤明在外,敬贤爱士,渭州世族愿归顺于王爷。更何况现在的渭州,早已不是几百年前的渭州。
现在的渭州,得众力之助,荒土大辟,耕田广增。农技亦精进良多,推广改良犁耕之法,行精细耕作,稻作由昔之直播转为育秧移栽,麦稻轮作之法遍行于世。蚕丝之缫,布帛之织,瓷器之制,舟船之造,纸张之产,盐务之营,诸般技艺皆有显扬。农事与工技之盛,促商贾往来,城市兴盛,南境经济,迅发速展。
天时地利人和,王爷三者皆占,此乃授命于天!”
公元九七年十月十九日,临安王郑言于渭州临安郡称帝,国号南晋,临安郡都城盘江为国都。沈思成被郑言拜为丞相,并免去其跪拜之礼,亦可携兵刃入宫觐见。
就是这一刻,让沈思成更加坚定自己所走之路,没有错。他要用一个盛世王朝,来成就自己一生的荣耀。
-----------------
元长安在床上趴着的这段日子,着实无聊。除了沈老大和二当家偶尔抽闲来看望自己,大多时间,她都是去找陈治聊天。因为她发现陈治知道很多志怪故事,听起来津津有味。
不过大部分时间,陈治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就是比着图纸摆弄小型巨弩车。
元长安好奇地凑过去一看,纸上画着的画像,和当时青龙寨的巨弩很相似。
“这不是我们缴获的青龙寨的巨弩吗?你画这干什么?还做了这几个小型巨弩车。”元长安问道。
陈治一边翻看着书籍,一边解释道:“现在的巨弩射程还不足半里,并且仅能使用三次。我想改进巨弩车,说不定日后寨子能用上。”
一提到动手做工,元长安瞬间就来了兴趣,“我可以帮你!”
陈治问道:“你可看得懂巨弩的设计图?”
元长安闻言,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没关系,我先教你识图。”陈治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在他看来,想学就要教。
“这是牵引绳,用于弹射巨箭。这是主弓,用来发射箭矢……”
陈治讲的很细致,他的声线清脆温润,说话时的语速不急不慢,甚是温柔。
元长安果然不是认真的主儿。除了练功习武,其他时候静下心的元长安,不足一刻,就昏昏欲睡。
“罢了,等我将设计图纸画出来,再找你帮忙吧。”陈治也不为难元长安,毕竟看她是真的不喜欢听这些。
元长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然后就趴到书案上睡着了。陈治也没有叫醒她,只是替她披上自己的外袍,以防她受凉。然后自己将书本和纸笔拿到另一张桌子上,继续研究巨弩车的改造。
当元长安醒来的时候,陈治也终于实验完成,并且画好了图纸。
“那么快就完成了?”元长安有些不可思议道。
陈治将两张图纸和两个小型巨弩车放到元长安面前,指着其中一张巨弩图讲解道:“这是现在所用的巨弩车,三张正弓安放整齐,但是拉动弓弦移动的距离,是我设计出来的移动距离的一半。”
说着,又将另一张图纸展开给元长安看:“我将这三张弓,按照两正一反放置,它所能储蓄的力量、射程以及杀伤力是正常的一倍有余。”
陈治说完,拿起小型巨弩车给元长安示范了一下。果不其然,经过陈治改造的巨弩车,射程确实比正常的要远上一倍。
“陈怀久,你有没有想过,将这个巨弩改成一次性发射三支箭矢?”元长安的脑子里突然一闪而过一个想法。
陈治却道:“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要真那么做,可能会缩减射程,降低准确度。”
元长安也只是随口提议,既然陈治说不可行,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那现在是不是就差材料了?我找人去山上给你砍些下来?”
陈治点点头道:“材料山上是不缺,但是我需要的木料不止只有一种。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一个专业的工匠,说不定能给我一些建议。”
元长安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人:“工匠的话,我倒是有一个人。”
“刘爷爷,你在家吗?”元长安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喊道。
陈治站在她身后,害怕她动作太大,扯到伤口。“你注意点,身上还有伤口。”
元长安养了那么久的伤,背后的伤口也有了好转,只要动作不剧烈,平常的活动还是可以的。但陈治还是很担心,没有任何理由。
“元丫头,你怎么来了?”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拄着拐杖。
元长安拿着一沓陈治的图纸给老者看,“刘爷爷,我这里有几张设计图纸,你看能做出来吗?”
刘工匠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面,仔细看着元长安递过来的设计图。
“元丫头,可以啊,这图纸画的很详细,想法也有可实现性。”刘工匠对着图纸就是大加赞赏。
元长安不敢夺功,拉着陈治,对刘爷爷说道:“舞刀弄棒,我会。但是画图纸,想设计,我可不会。这些设计想法,都是陈怀久一个人想出来的。”
刘工匠抬头看向陈治,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很满意地点点头:“衣着干净整洁,神态谦卑知礼,是个不错的人。元丫头,你可是捡到宝了。”
元长安听不明白刘工匠话里有话,但是陈治能听出来,他面色涨红,想要开口否认,却听到元长安说道:“那可不,我当时救他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被元长安飘飘然的姿态逗乐的陈治,突然不想再辩解,就这样看着元长安。而刘工匠也知道她的性子,索性就不再多说,指着手里的设计图道:“陈小子,你这设计的巨弩可有什么要求?”
陈治正色道:“所有材料都要最合适的。”
刘工匠再次将视线落在设计图纸上,良久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些材料需要你们自己去找,我这里没有。”
元长安说道:“这都是小问题,只要能做出来就行。”
“山毛榉做身、檿木做弰,还有黄杨木。檿木和山毛榉东山就有,但是黄杨木,需要去隔壁庆泽县。还有就是,一些铁件儿,你们要自己去买。”刘工匠说道。
元长安先是看了一眼陈治,然后说道:“没问题,铁件儿可以去找王叔。黄杨木的问题,等我伤养好了,就去庆泽县。”
陈治见元长安一口答应了下来,眉眼含笑地看向豪情万丈的她,心想:当真是令人琢磨不透。随后收回视线,又从袖口处拿出几张纸,交给刘工匠:“刘爷爷,这是我设计的神弓弩,您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刘工匠看着比刚刚那个巨弩简单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神弓弩,说道:“这个简单,你要多少?”
陈治思考片刻道:“先做十个出来,如果它能替代弓箭的话,我想以后清风寨的弓箭兵可以更换为神弩兵。”
刘工匠觉得此人是个做工匠的好料子,想收他为徒弟。然而陈治却拒绝,毕竟他志不在此。刘工匠也不再强求,只能惋惜自己少了一个仅次于孙女的好徒弟。
在回去的路上,元长安对陈治彻底刮目相看,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等神弓弩和巨弩车做出来了,我想大当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治没有说话,只是点头附和道,还时不时地提醒她,注意伤口。
或许,就在此刻,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