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依山而建,三面环水,地势自北向东、南倾斜。城周临江的低地上建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码头,有作民用,也有作官用。其中最大的一处大码头位于城东北的朝天门之外,这里本是官方驿站朝天驿之所在,负责朝廷官员与上下公文的往来传递,未经允许,民船一律不得停靠。
而此刻宽敞开阔的码头边,官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转而停靠着八艘矗立起漕帮水纹旗的货船,甲板之上,沉香木制的船型棺并排而列。渝州府衙特意允许赵敢的丧船队从朝天门出殡,这是他们为致敬渝州漕帮而提供的最高级别慰礼。
码头上浓烟滚滚,有人在无声地烧着纸钱。纷飞的火沫子随风四散,飘入漕帮守灵队伍的鼻中眼中,但他们却如石像般跪着不为所动,只有在眼眶忍不住湿润时才抬手抹一把泪。天色阴翳,江风刮在面上宛如刀割,但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发热,那是来自亲人被血刃的愤怒之火。码头后方的石阶上伫立着自发前来为死者送行的渝州城民众,所有人都沉默无言,维持着对死亡应当报以的尊重与肃静。
赵敢独自坐在漕帮的帷帐内,头上披着长长的麻布,面容憔悴,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因连夜未眠而红得有些发紫。桌上的酒碗已经喝干,酒壶中也再倒不出一滴,赵敢起身走到帷帐外,眺望着此刻平静的江面。
四位分舵主立刻聚集到他身边,听候他的命令。
“沿途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其中一人答。
“发出去的请帖呢?”
“还没收回来。”另一人答。
“一张也没有?”赵敢再问,那分舵主顿住,骂道,“那些小门小派,平时一个劲地巴结我们,一听说我们要与茶马帮为敌,就都吓得不敢来了!要我看,还不如去找十二水云津的白总舵主!”
众人皆义愤填膺,赵敢却显得像是预料之中,见他不说话,大家又都闭上了嘴。这时,杨思远从码头后方匆匆赶来,“帮主,我回来了!我已经把四通镖局的人安置在客船,只等出发的指令。”
赵敢点头,“好,我漕帮虽然人脉浅薄,遇此大难只有四通镖局一家愿来吊唁,但也决不能怠慢贵客。”
“属下明白。”杨思远抱拳,又试探问,“只是……他们所说的魔教栽赃一事,帮主以为是真的吗?”
赵敢沉默良久,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人已经到齐,传令下去,起灵吧。”
——一声唢呐吹响,嘹亮的声音冲破了长久的静默。
守灵的队伍纷纷起身登船,后方吊唁的人群也开始朝着岸边一尺一尺地往前进。阴云密布,人们的心中仿佛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名身着青布僧衣的老僧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跳上了送棺船,一股脑扒在棺材上嚎啕大哭。
“娃儿们呐!是哪个害了你们的命呐!该遭天谴呐!都是如花一样的年纪啊!”
人群不由惊呼,边上的人要去拉他却竟然拉拽不动。老僧犹如磐石般焊在了棺材上,哭声凄惨而婉转,一波接着一波。
“佛祖不开眼呐!要这么小的娃儿走在老汉前面呐!造孽啊!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