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如墨的乌云泊着潮湿的气息飘离栖州,压上西北面的京都。小池边搁浅的鱼半死不活地挣扎着,搅得池边一片泥泞。
“若不是上一次那群人太嚣张,舞弊太明显,恐怕今年白温叶还是到不了前三。”
上一次的状元是赵省元,榜眼是王丰全,探花是范诚富,每一个都来自豪门或官宦世家。
“这算什么?!要和四年前的那次一样吗!徇私舞弊!让那群拿银子换前途的人挡别人的路!”一个学子冲周围的人喊道,他说着却突然哽咽起来,“明明……明明我才更需要这个位置的人。”他家里有两个妹妹要嫁人,一个弟弟要考试,父亲很早就走了,母亲常年干活,腿疾严重,去年已经不能正常走路了……他曾经为了理想来考试,落榜,再考,哪怕这次他是为了钱,抛去了理想。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让我当个翰林供奉也好啊。”
翰林供奉和翰林学士大不一样,后者是天子近臣,管的都是机密,而前者只是陪天子玩的,俸禄微薄,但勉强还算份工作。
去那里意味着放弃所有志向。
可他还是落榜了,四年又四年。
易无退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冯师兄已经带人去问了。”
砰——门被猛地撞开,寒气冲散最后一丝平衡,来人发丝凌乱,袍子已经被雨点沾湿,像血一样弥漫,他的脸上是被抹开的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
他身后空无一人,一个冰冷的想法在不知情者的心里散布。
“皇上……皇上说此次科考结果已经经过他亲自的判断了,断不会有问题。”他神色呆滞地往前走了一步,突然拔高音量,怒道,“那萧应眠怎么回事?!我从未听过这等人,皇上真把我们当成愚人了!”
“阿奕呢?”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害怕得到不好的回答。
冯文愣住,眼前像是出现不久前的情形,震怒的天子,不敢言的臣下,飞溅的血……他突然跪下,像彻底疯了一样,大喊道:“他们死了,他们离开了……什么狗屁盛世,我看就是他那个荒淫无度的人做的白日梦!哈哈哈哈……”
一旁的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心警告道:“这个话不能乱说!!”
有一个学子突然起身,他平时和冯师兄关系最好,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愈烧愈烈,这会儿双目通红,说出来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我要去找回公道!”
话毕,伞也没拿,就冲了出去,不顾雨势大小。
有他的带头,向来热血慷慨的学子们血涌上大脑,冲昏了理智,群情激愤,怒意找到了宣泄口,一个个都跑了出去,连后果都不顾。
最后只剩下易无退一个人。他前脚刚跨出去,便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向疯掉的冯师兄,他瘫坐在地上,神情痴傻,满身的死气缠绕。
易无退垂在身边的手紧了紧,他转身跑进雨里,密集的雨点拍打在他的脸上,湿腥的气息灌进鼻腔。
雨下大了很多,打湿来路也模糊前路。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呵,冯文正跪在屋子中间,面朝敞开的大门,重重地磕在地上。
不拜帝,只拜天。
他喊完便没了生气,维持跪天的姿势不动,血从他的额前流出,顺着砖缝直直流向门外暗如墨的大雨中。
靡靡乐声回荡在华清宫上方,一路盘旋,直上云霄,好似要告诉上天大周有多少好物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