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小朋友们,我们去准备晚饭吧。”
这些话语机械式地流淌着,一不留神,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迎来落幕,那个看起来亘古不变的明晃晃的空间,唰地染上夕阳的颜色,光会自己把所有的窗帘拉上一样,把那些很大的、一柱一柱的影子,一点点融化成一体。
通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饭堂,由义工姐姐分发的营养剂,以及每天轮换的食物。
安静地取得自己需要的那份,然后和其他人并排坐着等待指示。
直到院长轻轻拍手说,可以吃饭了。话语回响在大厅,大家便开始缓缓地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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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的饭是炖牛肉和土豆,餐盘里的白米饭先被我吃完了,只剩下牛肉块和土豆块在互相看着对方。说实话我不想吃白色以外的任何食物,但那只有标准配给的餐盘中白色部分的营养含量是不够的,我像往常一样,端着剩下的菜走到回收盘子的地方,那里摆着一碗牛奶和一块拳头大的馒头,我把餐盘放下,拿起它们回身走到餐桌。
喝光最后一口牛奶后,饱腹感重新回归到我的身上,使我心情再次愉悦起来。环顾这个空间,有不少石膏和大理石做成的雕像*,它们用各异的姿势在向我传达作者相同的主张,而我所感受到的这份清晰的冲击正是它们的厉害之处吧。轻薄的衣袖偶尔拂过我的肌肤,我衣上的皱褶也如雕塑一般在某一瞬变成了永恒。
若是能纯净地度过一生……
望着雕塑出了神,生出了奇妙的遐想。天空像纸一样洁白,我的同伴在其之上舞蹈,化作跳跃的色彩音符,我也想用梯子走到天上,让白云围着我,作我的床。
色彩逐渐透明,有更接近七彩光线的淡色将颜色的轮廓取走,色块的鼓动变为线条的摇曳,覆盖我的视网膜,有的像小蛇,有的像风筝,不管望向哪里,它们都在我眼前跳着舞。我转着脖子邀请它们去任何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坐一坐。
在关节变得麻木之前,有人把我叫醒,唤我去阅读,是阅读的时间。
这并不令人愉悦。
在我翻开书页之后,被书页划伤了手指,那伤口现在还隐隐作痛,所以我不想再去摸书本。
我向院长说我口渴了,于是院长让那个高个的义工带着我去喝水。他带我再次穿过走廊,我视网膜上的伙伴在不经意间消失了。
“走掉了吗?”义工在我思考这些时突然发问,我被吓了一跳。
义工带着我行走,双手插兜,我得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他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而是在岔路口和别的义工讲话,等着我跟上来。
走掉的是谁呢,这都是因相对距离的延长而产生的现象,所以对我来说是义工自顾自走掉了。
走掉的是另一个义工所带领的小孩。我走近他们时听到了这样的内容。
我并不认识那个名字,也不知道对应的是哪些字,这都不重要。我在义工旁边站定,无言地等着义工下一个动作的到来。
义工和另一个义工有说有笑,更甚笑得前仰后合,整个走廊都回响着他震耳欲聋的笑声,这太可怕了。院长明明每天都在教导大家路过走廊时保持安静,可这个跟院长看起来关系最好的义工却如此漠视这条规则。我害怕这声音给我引来麻烦,所以拽了拽义工的衣角。
“哦?”义工咧着笑了一半的嘴,低头看向我,一转露出抱歉的微笑。
“不好意思,哈哈,我也是刚听见个稀奇事,声音大了真不好意思。”
随即向另一个义工说:“你看我们这小孩儿,多有规矩。”
唯独不想被你夸。
“她是单纯害怕你了吧。”对面的义工平静地说出我的心声。
“哈哈,那好吧,明天见。”
他们互相道别。
义工继续用他那宽绰的步伐赶着路,我在后面一个劲地追。
义工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光线中,我只能跟上前去。
是花园。
义工是如此着急地赶往这片花园。
义工拿起了一根地上正在灌溉花圃的水管。
他要干什么。
义工攥着汩汩流水的银色水管,快步走向我。
他耳朵下面金色的耳坠出现在丛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水管里的水化作巨大的扇子,在阳光折射下映出彩虹,下一个瞬间成束浇到了我的头上。
我可不是小花啊。
我没法看见前方和这个世界,甚至有点呼吸不畅。水流把我的全身行动封住,我在水柱中极力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同时尝试大口地呼吸换气。
义工的脸在我身前隐隐闪过,满是笑意,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水哗啦啦地流,我都快要习惯在水中的挣扎,冰冷地随着水而流动,脚上有泥泞翻涌而起。
无法动弹,什么也看不见。
我在水中放弃了呼吸,意识冰冷地依靠在皮肤的感受中。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气管和肺里灌满了水。
我溺死于花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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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啊,水浇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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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最喜欢院长了。尤其是被他举起来抱着的时候,虽然会被他那头发扎得痒痒的。
头发,说来我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头发。
永远是那个长度,平时一根都不会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就是那样地不起眼。
我把手放在头上,喔,居然跟院长的头发所不一样,是软软的,卷曲的,还散发着热量。
不过那个应该是我的大脑所放的热。
我想一直被院长抱着,如果我是院长真正的女儿就好了,听别的朋友说,院长的女儿在别的组里面,院长在那组看管的时候,一直都在抱着他的女儿,从来没有抱过其他小孩,都让那组的小孩产生了不满,但院长也没有改变。
今天上午院长牵来了几只小羊,我们一起摸着小羊。
那手感居然无比熟悉,是无限接近于我头顶的样子。
真的很不可思议。
有个小孩在摸完小羊后一直盯着我,然后朝我走过来,一只手放在我的头上。
“Noe的头发和小羊一个样!”他大声地吆喝着。
接着更多的小孩向我投来视线,令我不安和困惑。
就在他们快要为了享受我的头顶而蜂拥而至之时。
我被噌地抱了起来。
并不是院长。
而是一股花朵的香气,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当然比我高很多,让那些小孩只能在她脚边看着我。
“不仅要对动物友善,对你们相互的朋友应该更加友善才对!”女孩用手护住我的头,抱得更紧了一些。
在紧贴着的这段时间,我发现这女孩的头发是和我一样的白色,和我一样像小羊一样柔软。我们两个的头发扎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的。
真是不可思议。
我从今天才开始认识到自己头发的颜色,比起那些七彩的颜色,我更喜欢自己的白色。
像小羊、天空、裙子、那个女孩一样温柔的白色。
女孩抱了我好一会儿,以至于我都快在她肩膀上睡着,直到周围的小孩都没了声响,大家沉浸在抚摸小羊柔软毛发的触感中。
“你是我最好的孩子。”女孩在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说。
我心中的喜悦难以停止。
想要长眠于她的怀中。
她的声音是别人难以企及的音调,在发声的轨道中打着轻快的回旋,给我的脑内建造了一片洁白的空间,用细丝牵引着我的手走进舒适的温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