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着几乎将整个身子笼罩其中的黑色大衣,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了很久,像是在黄泉路上徘徊的死神。无形的痛苦如潮水般涌来,让他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他原本想摸摸自己的脸,举起右手时却发现那只手已然变成了一根粗壮的机械义体。说是机械也不准确,因为在那未完全闭合的义体内,他隐约能看到残存的血肉:血管的断裂处被电线连接,淡红色的肉中,晶体管以诡异的方式排布,散发着微弱的光。
他又抬起剧痛难忍的左手,左臂仍保持着原有的模样,皮肤却近乎透明,血管和流动的银灰色液体清晰可见。那些液体在血管内狂窜,比沸腾的水还要炽热数十倍,似乎下一刻就要迸发而出。然而,左臂却以一种奇妙的平衡维持着当前的状态,也让他的痛苦无休无止。他恍惚地举起左手靠近脸庞,却在瞬间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迫使他立刻放弃这个想法。焦急地放下手,他的鼻腔里飘进一股焦味,令人作呕。他抬起右手试探,惊恐地发现左侧脸颊与左手接触的地方竟多出了两个孔洞,手指能毫不费力地穿透,深入到口腔里。
苏醒之前的回忆有些模糊,但当时的恐惧和愤怒依旧攥在心底,拽着心脏颠簸跳动,狂躁得连耳朵都能听见清晰的回响,似乎在寻找喷涌而出的发泄口。
他的喉咙里藏着一个干燥酷热的沙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干燎的沙风,烧过他的气管和口腔。他现在急切地需要水来浸润、缓解这难熬的涩痛。
便利店的自动门向两侧敞开,轻柔的AI女声在空中回荡,热情地欢迎着每一位顾客的到来。此时的他感到一丝庆幸,店内的顾客们仍然悠然自得地挑选着商品,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是独立的行星,在这个庞大的城市星系中,彼此影响又互不干扰,默契地避开交汇的轨道。他第一次如此感激这座城市的人情冷淡。
他再次扯紧自己的黑色兜帽风衣,努力避免让身体的任何一部分暴露在阳光与众目睽睽之下。心中清楚,一旦那副诡异而丑陋的躯体暴露出来,哪怕是再冷静的人,也会对他生出难以遏制的恐惧与厌恶。
“水,给我拿瓶水。”他用干哑而空洞的声音向售货员喊道。可对方是个专用的AI人偶,只是按设定好的程序以柔美的声音回答:“尊敬的顾客,买水请到货架自行拿取,随后至收银台结账。”
他心中一紧,明白自己不能在他人面前暴露手。店内支持的手机支付方式他现在无法使用,只能试着依赖瞳孔支付,心中默念着希望自己的眼睛仍旧如昔。
“给我拿瓶水。”他的声音中带着急切。
“尊敬的顾客,买水请到货架自行拿取,随后至收银台结账。”AI人偶再次用那种机械的声音回答,毫无变化。
他的焦躁与日俱增,恨不得立刻抓起一瓶水夺门而出。然而,他心中明白,门口的扫描仪和自动报警系统将会在瞬间将他暴露无遗,成为众矢之的。
“你好,有人可以帮我拿瓶水放到收银台上吗?”他小心翼翼地背对着店内的众人,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喊道。此刻的他,感觉仿佛置身于风暴中心,周围的空气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举动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但并没有人回应他。所有人都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这个披着黑色大衣的怪胎,似乎他身上散发着不安的气息。每一双眼睛都像是紧绷的弓箭,随时准备释放出怀疑与敌意。他没有敢回头看,却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如针般刺入他的后背,让他浑身不自在。
“拿瓶水放到柜台就可以。”他的声音略显颤抖,仿佛是在与恐惧搏斗,慢慢吞吞地重复着。他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平静,但无形的压力依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说话有口音,他不是本地人…”有位女士突然支支吾吾地说道,似乎在揭露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声音里透露出不安,让气氛愈加紧张。
“不,我不是帮派暴徒,”他立刻意识到她的犹豫和慌张,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喝瓶水。”他语气中的恳求几乎要将自己撕裂,迫切希望能引起别人的同情。
“那你拿大衣罩着自己干什么?你里面…是不是藏了枪或者炸弹?”女子显然不信任他,质问的声音充满了防备与敌意。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击打在他心上。
“我,我,我…”他结结巴巴,完全无从反驳。
“是个黑人!”另一名顾客突然高声尖叫,支付屏幕的反光出卖了他藏在兜帽下的面容。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指责与恐惧都集中在他身上,如洪水般涌来。
“我是庸城的公民…”他急于辩解,却慌不择路地转身想要逃出便利店。无意间,他冲撞了那位刚才说话的女子,她被他撞得摔了好几米远,痛苦地倒在地上。
“黑鬼伤人了!”“快报警!”“快来人啊!”“救命!”周围的人群像是炸开的蜂窝,恐慌的叫喊声四散而去。
他无暇理会身后的喧嚣,心中只想着逃离,不等自动门完全打开便撞碎了玻璃,冲到了大街上。外面的行人也被店内的异状和声音吸引,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脸,企图逃避那些灼热的目光。
“义体,他装着武装义体!”一个路人惊呼,目光中满是恐惧与嫌恶。“你看他的手,和怪物一样!”
“别看我,求你们了,别看我。”他带着强烈的哭腔绝望地喊叫,“我不是暴徒,我不是恐怖分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混杂着无助与绝望,仿佛是被风卷走的碎片,再也无法复返。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让他的原本模糊的回忆陡然清晰起来,他想起那些可怕的不速之客来找他时,他也是这么喊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
带头的人没有理会倒在地上胡乱打滚的他,两根手指直接插进他的鼻孔,就像拎起一只临死前不停哼唧的猪,就这样粗暴地把他往外拖。他的鼻腔被粗暴入侵的手指插得很痛,加上整个人被提起,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让他感觉自己的鼻梁随时有可能会断裂。
“我是四明宗的正式员工,你们这样对我,他们不会放过….”他忍受着非人的对待,仍在试图用毫无作用,但他笃信会有作用的言语阻止对方。可他哭嚷着说到一半就骤然停住了,因为他无比清楚地看到这些人赫然都穿着四明宗弟子的衣服。
大抵是恐惧的哭号所带来的鼻涕弄脏了领头弟子的手指,对方看着他这副挣扎的模样顿感嫌弃,毫不留情地拿剑把敲击他的头部,致使他自此晕厥在黑暗中。
他痛苦地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左手带来的灼热将头顶的皮肤和头盖骨一同烧穿,露出淡粉色的大脑,但他依然活着。
他是为什么走到的今天这一步,母亲明明告诫过自己,既然世界是这样的,那就遵从他的规则,这样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被人歧视要忍耐,被人欺压要忍耐,在母亲嘴里,每一个他碰到的人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只有他自己,是这座城市中最微小的蝼蚁。
“不许动,黑鬼!”
这次的巡警来得特别快,速度之快让他想起以往报警寻找失物时的漫长等待,仿佛这是一场全新的审判。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马路上便骤然涌现出一辆辆装甲警车,车身闪烁着耀眼的灯光,仿佛要将这片阴影笼罩的街区瞬间照亮。机械外骨骼装甲包裹着的巡警们如同钢铁战士,行动迅速而有序地跳下车,依托警车将枪口对准他,脸上的面具让他们看起来冷酷而无情。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是这样的,我可以向你们解释一切。”他颤抖着声音,眼中满是惶恐,想要与这些凶神恶煞的巡警沟通,却感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显得如此微弱。
“杀人犯还需要解释什么?”警长赵连节从车队的中心,那个自带威慑力的自行火炮旁跳下,迅速接过一旁警员递来的喇叭,声音透过喇叭传递到每个路人的耳朵里,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划破了他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