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没有耐心地迈着大脚步穿过社区长长的巷道。武器授权店的老板看到元封,滔滔不绝地兜售起他刚拿到授权的新虚拟武器。“我大概不考了。”元封扭过头,回以冷漠的目光。
接下来是熟悉的那位秘籍奸商,元封看着地上那堆琳琅满目的武功秘籍,对旁边一位正从眼睛中投射出热烈光芒,挑选着秘籍如同觅得至宝的年轻学生说道,“忘掉你的武侠梦吧,这里摆出来的都是一坨骗钱的狗屎。”
元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满意地听着那个早该被受坑害过的可怜顾客拿鞭子好好赏一顿的贱种于身后传来的阵阵粗野叫骂,每一个脚步都踩出欢快的音符。
走到尽头那家仿生人偶店,元封没等老板揽客,便主动开口道,“HG19,一个弹匣。”
“好嘞。”老板殷勤地答应道。
“别给我整别人打过的,给我换个全新的,不需要语音。”元封扬起下巴点了点那个被绑着的人偶。
元封架起步枪对准人偶,子弹伴随枪口的火焰倾泻而出,将人偶的皮肉撕扯得上下翻飞,体内的假血也随之飞溅,落到元封的脸上。元封用袖口擦去脸上的血滴,无趣地放下枪,内心没有泛起一丝涟漪,重新抱起地上的包裹往家里走去。
亲自尝试后,他愈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这种方式能够有效地发泄压力。现实中的失败与苦闷,真的能通过对“他人”的暴力与伤害来减轻吗?还是通过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与虚拟来逃避?元封想起最近庸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沉迷于全感沉浸游戏,甚至彻底放弃现实生活,仿佛成了他们自己所渴望的彻底的另一种存在。
电梯如同往常一样缓慢而沉闷,金属的门在每层的停顿间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可这一次,元封心中却暗自祈愿它能再慢一点,再慢一点。每一秒钟的延迟,仿佛都在拉长他内心的焦虑与挣扎。他的心跳愈发急促,仿佛在为即将揭开的秘密打着不安的节拍。
他握着手中的包裹,指尖感受到那包裹的边缘,质感冰冷而坚硬,仿佛传递着某种无形的重量。这个包裹对他而言,宛如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里面隐藏的神秘就会倾泻而出。他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即将揭示真相的恐惧,也有对那道义与情谊的厌恶。
电梯依旧缓慢地向上移动,透过玻璃的灯光投射在他紧绷的脸庞上,映出他内心的挣扎与矛盾。元封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种种,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的某个转角,那里潜藏着不可预知的结果与后果,等待着他的选择。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内心的涟漪却始终无法平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时间似乎变得无比漫长,仿佛在逼迫他做出一个终将改变他命运的决定。
房间里弥漫着一片沉沉的黑暗,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由于唯一的空气洁净机早已故障,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积聚的浓烈气味始终无法散去,像是无形的阴影笼罩着一切,元封通过声控打开了客厅的吸顶灯,将手中的包裹放到桌子上,疲惫地往沙发上一躺,身体深深陷入那柔软的织物中,仿佛连灵魂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长时间一动不动,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耳边只剩下周遭的安静和偶尔传来的机械轰鸣声。
不远处,一辆毕方S8飞车呼啸而过,电机声刺耳而尖锐,打破了这一片宁静。元封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这辆车的价格,自己现在的工资需要整整一百二十八年零八个月才能买得起。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约翰大概连这条路都走不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外包装虽然简陋,却仍旧透出一股熟悉的安慰。这种西方传来的廉价刺激方式至今仍未被彻底取代,仿佛是人与人之间唯一能够轻易分享的苦涩。他点燃烟,烟雾缭绕间,心中的焦虑渐渐被缓解,仿佛在这种瞬间找到了些许依靠。
随着最后一点烟草燃烧殆尽,元封终于下定决心拆开这个包裹。里面的东西实际上非常简单,一套制服,一封信,一个光盘,但摆得却相当乱,制度被揉成一团,导致裹在里面的信变得皱皱巴巴,元封想这应该是约翰在情急之中打包好。这封信并不是给元封的,上面潦草地用英文写着一个女人的署名和地址,元封推测是约翰早就写好,却一直没能寄出来的。
元封简单整理后,将所有东西一一摆开,四根手指同时暴躁地敲打着桌子。这制服元封已经检查过了,只是单纯的工作制度,信和光盘都被衣服包着,应当是当时约翰想寄出这些东西又害怕单独寄出不保险,就在一时没有合适东西的情况下选择自己的制服作为最原始的保密措施。这封信代表着约翰最后的留恋,大概率是希望自己转交给他母亲的,毕竟他没有配偶。也就是说,约翰唯一想要交给自己的,只剩下了这个光盘,这个光盘代表的是约翰最后的期望。
但可惜的是,元封现在刚好没有合适的设备读取这老旧的光盘,他只能将光盘小心地藏到房间的一个隐秘保险柜内。最后拿起信,准备先完成约翰的嘱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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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是一位行动已经颤颤巍巍的黑人老妇,依靠骨架而撑起的虚胖身躯靠在门框上,眼眶和眼球几乎要合拢在一起,就像肯尼亚草原雨季后的泥水潭,肮脏与塌陷内蕴含着唯一的清澈。她看到元封的相貌先是吃了一惊,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又闭合,用带着严重口音的汉语说道,“请问你是谁?你、是、谁?”
“No biggie,I could speak in English.(没关系,我可以说英语。)”元封用自学的、勉强能够交流的英语回复道,“My name is YuanFeng.I am a friend of John’s.(我叫元封,是约翰的一个朋友)”
“I see,(我知道了)”约翰母亲放下警惕,吃力地用手按着门框,撑起自己的身体,为元封让出一个刚好能够通过的位置,“please e here.(请进来吧)”
“My pleasure.(非常感谢)”元封谢过对方,却发现入门处并没有准备室内用鞋和鞋套,尴尬地立在门口处,这位老妪见状摆了摆手,示意元封并不用在意。
“I had heard Jack talk about you.(我曾经听约翰提起过你)”老妇人用嵌着黑色杂质的指甲,抓了抓自己的额头,看着元封的脸说道,“a very special friend,he said.(他说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朋友)”
“Really?(真的吗?)”若换平时的元封可能会觉得窃喜,但当下的他只觉得这些话每句都对自己无比沉重,像压在胸口的石头,越来越让他喘不过气。
“Of course,(当然)”约翰母亲看出元封的表情有些阴郁,“Are you OK?Kid.(你还好吗,孩子?)”
“Not bad….(还行….)”元封观察着客厅的环境,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与其说是客厅,不如说是客餐厅,能直接看到旁边虚掩着门的卧室和一旁的厨房。餐桌上的速食意面吃到一半,从已经有些稀的肉酱可以看出这是从冰箱内拿出来后重新加热的。
“I'm just delivering a letter for John today.(我今天只是来转交约翰的信的)”元封不是很愿意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双手将自己重新抚平后的信郑重地递给给对方,“I’m afraid I have to leave now.(我现在要走了)”
“Oh,非常感谢你,”老妇人用她那干瘪的、能清晰看出骨头和血管纹路的手接过信。
“But why didn‘t he call me?(但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呢?)”老妇人用奇怪的、欲言又止的目光望着元封。元封眼神闪烁,躲避着这似乎将要灼烧穿他瞳孔的视线,没有回答,他越来越懊悔亲自来到这里递交这封信件,只想赶紧转身离开。
“Hold on a sed.(稍等一下。)”老妇人用温和的声音叫住元封,扭动着略显肥硕的身躯往厨房走去。她打开抹满油渍的柜子,将一个个圆滚滚的橙子往布袋里装,随后双手提着袋子,把这份既甜又苦的负重交给元封。
元封接过袋子,如释重负地走出房门。他没有立即离开,一个人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漫无目的地从裤兜中摸索出手机。似乎有一股神秘的意志推动着元封,让他鬼使神差般地打开了之前自己上传到网站上的那部微电影。元封不断下拉刷新网页,但无论加载的圆圈转动多少个轮回,评论区中依旧只有唯一的一条留言。留言写道“很棒的电影”,同时在后面跟着一个大拇指表情。
元封认得这个账号。
元封再也没有精神支撑下去了,他悄悄又往下走了两层楼,然后在其中一级坐下,支起两只胳膊,头垂在双手上,低声哭泣起来。
袋子里的橙子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