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人,一些事,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被人忘却,所幸,在某个时刻,总有人偶尔会提起那些人,那些事。只是,那些活在过去的人和发生在过去的事都已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而提起那些人和事的人,却全然不知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是厚厚尘埃所覆盖下模模糊糊的面容。但他们,却欣然不已。
一壶酒,深藏地下千年,重见天日后醇香至极,世间极品;一朵花,经历了千年的晨霜夜雪,在秋风中绽放,在冬冽中败蕊;而这千年啊,有多少木叶枯荣?有多少朝代更迭?又有多少人的尸骨在那阴冷的地下化为尘土?这千年时光,人死人生,花开花落,叶枯叶荣,最后留下的,是什么?
“同学们,请把书翻到三百三十三页,今天我们要学习的人物是中国古代田园诗派鼻祖陶渊明,大家先自己阅读陶渊明的《饮酒(其五)》,一会提问同学分享阅读感受。”语文老师说完便在黑板上写板书,讲台上粉笔敲打黑板的声音很快便被台下同学们的朗朗读书声所淹没。
我翻到那一页,赫然看到在那首诗歌的下面有一幅插画:一处山坡,一老翁倚着一棵树坐在地上,身侧有一抹淡黄,坡下有几间草房,顺着老翁的视线望去,夕阳半个身子已经掩入山中……
我望着插画上的老翁凝神,之前耳边的朗朗读书声荡然无存,周遭一切竟变得如此寂静,突然,插画中的老翁竟然站起,望着西边残阳,迎着漫漫山风,衣衫随风而不停摇曳。天地间,仿佛便只有他一人,还有身后的那一抹淡黄……
夕阳西落,枯野冷风,那抹淡黄在这瑟瑟残秋中傲然绽放,没有绿叶,没有花妍,在这荒凉的东篱之上,它等了许久,它在等一个人,一个同样被这天地冷落、遗弃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如它般将这天地冷落、遗弃的人!老翁望着夕阳,那抹淡黄望着老翁,而我,则凝神盯着这对有着相同命运的知己。老翁转身,我竟从他的眼睛中看到我自己,那无比深邃、无比孤独的眼神,就那样静静地盯着我……
书本上黑白的插画突然变得鲜艳起来,我只觉眼前红霞万丈,夕光照着我睁不开眼来。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周遭野木成林,杂草横生,枯黄遍野。正在我疑惑不已之时,老翁的声音率先打破宁静。
“孩子。”
我转过身,望着老翁。那刚刚还静止在书本插画上的老翁竟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但我很快缓过神来,向着老翁躬身行礼,然后说到:“晚辈拜见靖节先生。”突然又发觉不妥,又说道,“晚辈拜见五柳先生。”
“孩子,你,不是本朝人吧?”老翁缓缓道。
“如先生所语,晚辈来自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遥远到,从这里到那里需要奔波一千六百多年的路程。”我答道。
老翁微微点头,便不作声,凝望着西边最后的一丝垂红,远远可以看到几个黑点从无边的天际掠过,向林中深处飞来。
夜幕渐渐降临,林中百鸟也已宁息,老翁看向我说:“你既无归处,便随我到草堂一宿吧。”
“晚辈甚是感谢先生。”我拱手谢道。随后我便跟在老翁身后向坡下走去,坡本无路,野草丛生,但在茂密的杂草丛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条被踩踏的径痕。
跟着老翁一路来到草堂附近,一条青石小径夹杂在两侧竹林之间,令人惊叹的是,两侧的竹林一红一绿,不掺杂着任何杂色。阵阵秋风吹来,远远望去,仿佛一把灰色利剑从天穹横斩下来,惊得红海绿涛汹涌不止。夜风阵阵,竹叶沙沙作响,竹海之中各种虫鸣声也随着明月高悬逐渐热闹起来。
我问老翁:“先生,此处是?”
“此处本无名,想起那日我弃印归家,携妻儿至此荒无人烟之处,躬身盖堂铺径,把此处命名为东篱,刚刚那处山坡,野菊延香,秋枯草木皆败之时,它却独绽冷秋,是整个山坡唯一的生机,所以,我命名那里为菊坡。”老翁徐徐道来。
“那先生妻儿当下?”
“皆故。”老翁说的竟如此风淡云轻,仿佛在说着这天地日升日落、春秋轮换般淡然。
本以为前方不远处的草堂竟走了许久还未到,夜色愈发重了,草堂的轮廓也已消失在黑夜中。跟着老翁继续前行,虽然夜幕漆黑,但老翁竟走的轻车熟路。不久,我们终于来到了草堂前,老翁打开竹门,我一路跟进去,老翁来到木窗前,把那盏油灯点亮,整个草堂一下子亮堂起来,在这整个为冷夜笼罩着的东篱中,这间草堂是唯一有点烟火气息的地方,而这盏油灯,也是整个夜幕里唯一的光亮。夜风寥寥入窗,烛光摇曳,两个黑影悄然映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