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日朦胧,天光破云。
拉开飘窗上的褐色亚麻窗帘,鱼肚白的曦光穿过布料间的缝隙折过微尘,徒留下一道横穿人间的光的通路。
魏晏眯着眼睛下意识抬手去遮,仅留一指缝的距离感受阳光的温度,冬日的朝晖,温和、抚人心神。
天亮了。
魏晏大手一挥将窗帘剩下的部分扯开,朝外张大嘴巴打了个气吞山河的哈欠。
缓了缓神后他摘下金丝边的圆框装饰眼镜,用大拇指背揉搓着浮肿、遍布血丝的眼睛,嘴里轻声嘟囔怎么一恍惚天就亮了,随手拾起桌边的咖啡罐,双手高举以一个三分远投的姿势抛出,半瘪的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精准投入垃圾篓。
魏晏想要蹦哒起来高呼一声好球,但刚通宵查阅各方资料的他显然没有这样多余的气力,他精疲力竭的就像一只涨潮时被浪潮反复拍打,退潮时被沙石搁在浅滩的咸鱼——还是那种翘着尾巴眼里闪着诡异的光的咸鱼。
就在他思考着是该直接粘着枕头呼呼大睡还是先去洗漱再休息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难分真与假,人面多险诈,几许有共享荣华,檐畔水滴不分差……”
浪子心声,上个世纪的老歌,兴许比他那未曾谋面的生父生母的年龄都要大了。
他其实不怎么听老歌,只是唯独觉得这首浪子心声很适合他。
人世间真真假假无从辩驳,今天还琼楼玉宇、歌舞升平,明日便搬去穷阎漏屋中吃糠咽菜。
他学会了放弃,他学会了适应,独没有学会……
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部甩出去,魏晏提起手机放在耳边点下通话键。
一个粗犷豪迈的大嗓门在他的耳边响起,震得魏晏牙齿一酸,连忙把手机向外拉远了数寸。
“歪?晏仔啊,我委托你研究的那本古籍有结果没。”
魏晏气得一乐,促狭道:“王总,你当语言研究和民俗研究是你夜总会里小姐的裤头,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弄清楚是什么颜色是吗?”
“还有我说过很多遍了,这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你应该去找专业的语言学者和历史学专家,而不是我这个半吊子的民俗学学者。”
电话那头的人嘿嘿的赔笑着:“晏仔,你知道的,我就一大老粗,那些扯七扯八喊着什么什么口号的专家我不信,我就信你这种话糙理不糙,接地气的文化人——还有晏仔你可别污蔑我,我才没有去过夜总会,我家那娘们管的老严了。”
魏晏隔空翻了个白眼,他真是不知道对方这是在夸他还是损他了。
电话对面的那人叫王猛,一个煤老板,一个暴发户中的暴发户,在那个年代有许多他这样的人。
那是一个混乱的年代,那是一个伟大的年代,那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年代,南有勒杜鹃,东升白玉兰,北驻月季与黄华,归人可得几抹春?
正如其他赶在时代浪潮上的勇士和幸运儿,王猛在摸爬滚打赚够了几代乃至几十代都花不完的钱财之后便想要充实自己的精神财富,说人话就是附庸风雅。
他最开始只是玩古董,玩字画,玩各种金银玉器、漆铜陶瓷,后来不知道听谁说的有文化有涵养的有钱人都爱收藏古书古籍。
于是王猛就开始了自己收集古书古籍之路,但很明显王猛那小学肄业的文凭读个启蒙的三字经就能让他去了半条命,读懂那些晦涩的古籍更是无稽之谈。
其实读不懂倒也没事,想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想着考核王猛阅读古籍的功底。
可王猛寻思着就算读不懂,至少也得知道古籍的来历、文系、历史吧,不然出去和朋友们吹牛都没个底子。
于是经人介绍王猛认识了魏晏这个民俗学学者。
第一次合作的那天,第一次见到王猛提供的古籍的时候魏晏是懵逼的。
哪个杀千刀的瞎介绍,专业不对口啊混蛋,不是所有的考古学家都叫陈教授,不是所有民俗学者都叫林老板。
民俗学是一门针对风俗习惯、口承文学、传统技艺、生活文化及其思考模式进行研究,来阐明这些民俗现象在时空中流变意义的学科。
虽然文字也是民俗学研究中的一环,但这毕竟不是他的主业,鉴于此,魏晏当即拒绝了王猛。
可王猛打着哈哈说没事,没事,都一样,反正都是研究以前的老东西,有啥子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