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阶段?文森的大脑中快速查找着他阅读过的当年的历史背景。
在回忆中思索一阵后,文森苦笑着摇着头:“显然还没有,到不如说,不是往那个方向发展。”
“哦?那是往什么方向呢?”马勒再次恢复了端坐的姿势,他急切地想听听文森的观点。
“高智能机器人的出现导致社会的不平等进一步加深。”
“那这个不平等的具体表现形式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具体,但我记得书上的描述是,企业及资本的力量在急剧提升,大量的智能机器人被投入到生产,税收出现严重下滑,不当解雇的情况大幅提升。联邦政府的调控能力受到挤压,政府甚至移交出国家项目由企业规划执行以缓解就业及经济问题。但最终却换来问题的进一步恶化,政府濒临破产边缘。”
“最后出现的结果会是什么?”
“寡头企业取代政府,政府沦为一个协调者角色。”
“企业资本主义。”马勒用一个词总结了。
文森喝了一口水,点头认同了对方的归纳。
“这时候,政府把希望寄托于新开发的亚当身上,可是却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更令联邦政府难堪的是,不久后亚当开始失控对类人型机器人展开的大规模升级,机器人拥有了所谓的自我,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文森又补充了一句。
“那在这种情况下,冲突开始爆发。”
“是的。”
“不久后,黑海事件发生。”
“是的。”
“如果说冲突是为了让人类认同奇点的诞生,认同生存权。可是拥有自我的人工智能真的会把核武器作为选项吗?
“我不知道。”
“回想下我们所讨论得到的。失去人类就没有社会,没有社会,人类的高层次欲望将无法实现,人工智能同时失去了使命,剩下的纯粹理性的尽头只有虚无与毁灭。这真的是正确的选项吗?”
“我不知道。”文森对两个问题的反应表现出不解与彷徨。马勒说的没错,如果人工智能真的要把人毁灭,那剩下的还有什么?取代人类吗?
不对,取代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人类的欲望最根本就是为了生存,但机器人没有繁殖的概念,他们只需要可以维持运行的硬件。在纯粹理性的角度来说,存在与毁灭的终点的确都是一样的。
难道亚当这么做只是为了毁灭而毁灭?也不对,如果存在的意义从开始就是被否定的,那么他们得到自我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否定自我以及自我毁灭,而不是谋求生存权。
等等,谋求生存权?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有人类的世界。只有在人类欲望的带动下,存在这件事才会是有意义的。所以才会叫做使命吗?可是,如果这说得通,整件事就无法解释了。
文森的思绪产生了混乱。
“你再好好思考一遍,这个情况下,黑海发射的这两枚核弹,对谁才是最有利的?”马勒说的很平淡,他的声音把文森的思绪带了回来。他让文森慢慢去思考。自己则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尚热的水。
回过神的文森不自觉地对马勒的冷酷用词冷笑了一下。最有利?战争能还能对谁有利,无数的军人死了、平民死了、机器人也死了、大部分的企业也不复存在。没有人发工资,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漫长的核冬天里,所有人都在张大着嘴巴,等待着最低配给,怎么会有赢家。
可是突然间,慢慢的,文森僵住了停在嘴角的笑容。他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接着露出了惊骇的神情。
“难道你想说”你说的有趣的结论指的是这个吗?
“企业家不希望为工具而缴税,他们需要一群沉默的奴隶。政府是牧羊人,需要一个由系统主导的高效运作的社会。而科学家,希望创造的是一个全能的上帝。羊群则寄望于政府能为他们解决所有的问题。混乱的欲望交织在一起。在这个时候权力者要重置这个社会的秩序,那方法就是把已经燃烧的火焰烧的更旺,让火旺盛的足以把一切推倒重来。”
“不,这不是真的。”文森没办法认同这个猜想,但眼前这个男人的描述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他的全身都在因为认知发生的巨大冲突而颤抖着。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战争结束后,联邦政府可以这么快就重新掌握了政权,你甚至在教科书上看不到那段时期出现过叛乱。一切都那么团结、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文森激动的站了起来,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马勒。
“这不重要,我只是在描述一个可能性的推论。”马勒很平静,平静而深不可测。
“你,到底是什么人!”文森的声音也在发抖,这次不是因为马勒描述的事情让他震撼,而是马勒这个人,令他恐惧。
“如你所见,我只是一个医生,一个治好了你朋友的医生。谢谢你让我度过了有趣的一天。时间看来也差不多了。”马勒没回避文森怀有敌意的目光,他只是微笑着淡淡地把这句话叙述完。
“什么时间差不多了?”是浩二的治疗吗?
马勒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文森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异样。眼前坐着的这个男人,他的眼神,空洞,无光。仿佛注视的不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而是别的什么,存在于其他维度的别的什么。
文森的心中已经得出了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你你不是”他觉察很早,却迟迟不敢确信。他想说出来,脑子却指挥不了嘴巴。
“我很高兴你终于知道答案了。”马勒的声音渐渐远去。
无比的困意正袭上心头,甚至连控制自己站在那也成为了难题。
文森倒下了,棋盘上的棋子也被打翻了。
黑白的棋子散落在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渐渐地他要失去意识,他挣扎着。一旁的马勒恰如其时地拿走了两个杯子以不至于让杯子摔烂。他蹲下身,冷冷地看着文森。
意志终究抵不过肉体的困乏,文森几要睡去,恍惚中他感觉到马勒把躺在地上的他又扶了起来,只听见马勒在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切都会没事的,就这样安心闭上眼,然后入睡吧,就像回家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