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李柯欣抱头痛喊刹那,惊觉大事不妙的魏小越三步并两步滑向自由落体的王梓萱,或许是好运不曾到来,亦或是命该如此,镜子完好如初,老人却是不堪层层打击,紧紧闭着双眼,手指屈伸向前,身子蜷缩着,倒在床前一侧,谁也不知她的真实状况。
“哭哭,就知道哭,要是你奶奶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李元谨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平和,脸上迸发出道道炽热的光芒,能将冰冷驱散,可使精钢熔化,爱之深责之切,用在此刻一点也不为过,平日里对李柯欣万般呵护,当下就有千种恼恨,真是一失手成千古恨,半步走化三生愤。
“我……我……”
李柯欣一时无言,张嘴不知说什么好,愣怔之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扑向奶奶,嚎啕大哭。
“奶奶,奶奶……您醒醒,您醒醒啊……都怨我,我怎么就不小心,就不小心啊……都怨你,都怨你……”
李柯欣一手抱住奶奶,一手捶打自己扭伤的腿,她觉得没有自己的腿,就不会发生奶奶坠床事件,没有自己乱摸乱拽就不会让奶奶受到二次伤害。狠狠敲击自己的腿,割破血肉,敲碎骨头,才算稍稍减轻自己罪责。
“欣欣姐,别哭,别哭,吉人自有天相,奶奶不会有事的!”
李晓婉轻拍李柯欣肩膀,温言安抚着她的如网交织的痛苦,“先让自己好起来,才能照顾别人的,不要担心奶奶,再说现在你也帮不上忙的啊!”
“对呀,姐姐,你也不是故意的,相信奶奶、舅舅们不会怪你的哦!”
魏小越亦是看不得表姐自我戕害,连忙送上最亲慰藉。
哭哭啼啼在继续弹唱,悲悲切切在周身荡漾,李柯欣痛彻骨髓的哀伤稍微衰减,泪眼朦胧的她怯怯望着奶奶,迫切希望上天降下福运神光,抚平所有伤痕,唤醒沉睡亲人,送来康安福宁。
不提李柯欣姐妹们互相安慰体贴,单说兄弟俩合力抬扶王梓萱送到床榻后,小心地观察着老人生命状况,他们是真担忧这一关能否挺过去。
李思媛早已马不停蹄赶往诊室,十万火急的命令,人命关天的大事,谁也不敢有一分一秒的耽搁。不一会儿,脚步声急促传来,也许的奔走太急,李思媛感觉脚下一绊,幸亏眼疾手快扶一把门框,才免了一场狗啃泥不雅表演。
“王家嫂子,快,快给给瞧瞧,孩子奶奶不会有事儿吧?”
李元谨话音带着颤抖,眼里涌动着期盼,就怕听到不好的信息。
王家嫂子即是李泽轩,她顾不得回话,疾步驰向床榻,迅速翻开王梓萱眼皮,认真察看着瞳仁,本就焦虑的额头不觉间渗出滴滴汗珠,时而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时而倒挂鼻尖摇摇欲坠;查检动作不觉慢下来,嘴唇渐渐闭合,仿佛紧紧关锁住闹腾的生灵。
“婶婶,我奶奶——”
李晓婉低声怯怯问道,想要从李泽轩口中得知美好的消息,又怕听到惊天噩耗。
“唉!”
一声哀叹,恍若落地惊雷,吓得众人浑体颤栗,身体哆嗦不止,精神一阵虚脱,好像灵魂里最重要的器件被生生剥夺,血与肉撕裂的疼痛,张口哀嚎而不能的无助,仰望长空不见日月的阴晦……
这一刻,时间不再前行,空间极度坍塌,喘息之声细不可闻,筛糠的身体压得每人瘫坐地上,唯有泪水见证着心神的创痛,不见半丝平静荡漾,不知一缕温风拂过。
“大娘本就年龄大了,腿骨摔伤时大脑就经受了震荡,此次跌倒在地更是加剧了她生命精华的流逝,唉!”
李泽轩也是无能为力,只是把王梓萱真是状况告诉他们,毕竟,瞒是瞒不过去的,尽早知道尽早打算,也算是为他们留下接受的时间。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她前几天还是那么健康,身体还是那么硬朗,怎么就……怎么就……”
李思媛泪眼婆娑,哀求的眼神里藏着万种哀痛,欲要化为苦难的实质化形而出。
李泽轩凝眉思索片刻,望着哀伤的众人,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紧咬嘴唇,脸色变得凝重而严肃,“我这里有个法子,可暂时让王大娘醒来,不过,头脑清醒后,她就会沉睡,是永远的沉睡……不再醒来!”
“啊?!”
大家脸上布满浓重的惨白,不敢相信结果竟是这般,虽然都有所预料,可是谁没有幻想呢,谁不想奇迹降临在自己身上?
众兄妹对视片刻,一致要求李泽轩放手施为,不必有什么顾忌,只要让老人清醒,哪怕是暂时醒来,也好安排一些最后叮嘱,稍稍安慰子女孝顺的心灵。
李泽轩手指翻飞,根根银针如翩飞的蝴蝶,似穿梭的流星,头部穴位针针舞动,摇摆之间,震颤之音嗡鸣似蜂,入耳但感舒心,宛若清泉石上流,温婉风儿轻轻缠绕发丝,带来撩拨心弦的韵意。
银针还能有这类玩法,简直刷新了在座者的认知,惊诧的眼神,颤抖的手脚,张合的嘴巴……无不证实着施针者李泽轩高超的技艺、完美的掌控力。
一场引人入胜的银针表演盛宴,观者自感欣喜满足,钦佩之意喷薄而出,浓郁的喜色重重包围着四野,不要说参会者,就是远观者估计都会翘首流连,睁大双睛,唯恐漏掉半丝半缕气息,遗失了一节一拍节奏。
“呼,呼——”
李泽轩终于停下施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得以屈伸,精神瞬时放松。
见得他们欲言不敢言、欲前不能前的模样,李泽轩温婉一笑,“幸不辱命,十分钟后取针,大娘就会醒来。不过……”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收起笑容,嘴角微微抽出一丝无奈,面庞不知不觉间生成道道不忍之色。
“没关系的,您已经尽力,我们谢您都来不及呢!现在至少可以让我们见老人最后一面,说说心里话,不留下遗憾了……”
“对呀,真的太感谢您了!我……我长年在外,当闺女当成我这般,实在是太不孝顺了,太不孝顺了……”
李元谨兄妹内心虽有叹息,但还是按捺不住将要见到老娘醒来的幸福之意,于是,纷纷送上自己最真挚的感激之情。
“奶奶,您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您终于醒来了,呜呜呜,我还以为……”
李柯欣一瘸一拐蹦跳着奔向床榻,紧紧抱住奶奶,哭啼声如走失的孩子遇见了父母,伤心那个痛苦呀,悲痛那个无助呀,尽在她愧疚哀怨的自责声里。
“小欣欣,莫哭莫哭,奶奶没事,没事的……不要听你爹胡说八道,别看奶奶老了,脑瓜还是清醒的……”
王梓萱未醒之前,意识还是十分清醒的,劝解李柯欣之余,眼睛冷不丁扫向李元谨,带着重重的警告,似乎对方以后稍有越界,便会遭到老人劈头盖脸呵斥痛打。
李元谨缩了缩脑袋,年龄虽大了,在老人面前依旧是孩子,打骂不敢躲,还要伸出手,伸长脑门,递到老人跟前,老老实实接受挨训捶打,这也是一种老来孝吧!
王梓萱目光里带着浓浓的不舍,每到一处,都难以挪开视线,仿佛此刻离开就会成为永恒,停留一时也能享受片刻的温情。
郁郁葱葱的天伦之乐萦绕着你身我身,心里心时时处熨帖着久违的乐安,你一眼望去有稠密的关怀,我一眼瞧去有真诚的祝愿,分分在流淌,处处在舞蹈,怎一个喜字了得。
众人正沉浸在团聚的欢情里,待到发现自家老娘直盯着镜子,眼睛一眨也不眨,才停歇了游走的思绪,转而加快油门,紧跟她的脚步,尾随而行,不敢有丝毫马虎,害怕掉队化成终生的遗憾。
“天意如此,天意难违,这就是命吧!不认怎么?,躲不了,躲不了……”
视线重新投放到子孙身上,王梓萱颤颤巍巍将镜子挪至身前,带着一丝解脱给他们解说:“‘杰’字本为无,一出本家惊,迷像不可及,奈何是归程。”
也许人在将走之际,能够瞧见平时不能视之物,可以通晓许多未解之谜,谁又能说得清,谁又可明得了呢,这本就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哪来的证据送到你手里?!
“咱家是木子李,‘杰’字之下,后辈应有四人,多一人报应无爽,少一人大家难兴……”
言至此处,王梓萱长吁一口气,似有难言之隐,不能直言相告聆听之人。
“不要太伤心,活到我这年龄,谁还看不透呢!只要你们以后好好过活,我就放心了。”
面带微笑,话里话外都是深深的安慰,这哪里是不放心,分明有难舍难分的心绪左右激荡,只是被老人狠狠地压住,不让它有半丝半缕泄露罢了。
越是轻轻诉说,心情愈加沉重,聊不完的话儿,扯不尽的情,沉默不是尽头,怀念才是开端,围坐之人莫说是至亲,李泽轩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眶氤氲着薄雾,游走着浓烈的伤感。
“呜呜呜——”
三姐妹再也不能自已,抽噎已不能传达自身苦恨,泪雨滂沱方可稍稍释放沉重念怀。
尤其是李柯欣,愧疚,伤情,恼恨,痛悲……所有情绪乱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纷扰如纤绳,牵着这端,接上那头,不知何处是始端,亦不知何处就尽头,就这样任意奔流,茫然地对着四方,无助而无力。
王梓萱眼里渐渐染上灰白之色,层层包裹着游离的生命之力,愈来愈紧,抹去点点扩散的痕迹;嘴唇不复润泽,正被外来不知名物体吸走寸寸张力;面庞也在众人目瞪口呆里化成斑点片片,再也找不到方才浅浅而舒怡容颜……
面貌虽已改,心底恒相念,王梓萱用尽全力抬起手臂,轻轻抚摸着李柯欣面颊,嘴唇张合间想要说些什么,却再也不能发出半丝声响,只能通过唇间猜出只言片语:别……别难过,奶奶……奶奶不怪你的,开开心心过着……听爹娘的话啊……
王梓萱的手臂渐渐滑落,无声的叮嘱终化成最后的告别,安详的面容定格在永远的床榻。
假若眼泪可以让时光倒流,至亲之人便能使干涸的江河无时无刻不唱响汹涌澎湃赞歌;假若呼唤可以让魂灵回归,亲人们都能用嘶哑的喉咙响彻天地四野;假若镜像能够复原真身,李柯欣宁可用自己断肢残臂迎来奶奶的拥抱……
“奶奶,奶奶呀——”
李柯欣在伤悲与悔恨多重打击下,再也无法承受失去至亲之痛,一口气不能接上来,昏死在奶奶床榻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