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终于笑了，咧着苍白的嘴。

小小姐长大了，她听婆婆说姥姥的肚子里有了小弟弟或小妹妹，竟高兴的摔了一跤。要是往常，肯定是放声大哭，今日，却高兴的揉着生痛的屁股：“没事，一点儿都不疼”。头摇的活像一泼郎鼓。姥姥笑了、婆婆笑了，这是近乎多半个月来这个院子里第一次发出的笑声。

姥姥难受的厉害，吃不下东西不说，还吐得厉害。胃里什么也没有，就是干吐。每天昏昏沉沉，除了想睡觉就是想睡觉。婆婆和小小姐担起了家中的所有家务。

姥姥正睡着，忽的一激灵，忙坐起、下地，向外跑去。她梦见姥爷回来了，就在那条大路上走着。姥姥跑的忘了穿鞋，像个疯子。小小姐在院子里，看到疯一样的姥姥也便喊便追了上去。

大路上哪有什么人，只有几只麻雀慌乱地飞着。小小姐拽着姥姥的手，姥姥翘首瞭望着。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婆婆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回吧，孩子，柱儿会回来的”。婆婆口中的柱儿便是我的姥爷。

小小姐拽着姥姥，姥姥机械的挪着发麻的双腿。姥姥又一阵恶心，干呕起来。

“快看，是大不”？小小姐忽然大声呼叫着，并用手指着。姥姥、婆婆慌忙朝前望去，真的是一黑影，姥姥心跳的激烈着。

一家老少三代怔怔的立着，谁都连大声喘气都没有，，她们的心似乎都在剧烈的跳动着。眼看着姥姥的心就要蹦出嗓子眼，她死命的握着小小姐的手。

黑影近了，几乎可以看到全身，姥姥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虽还看不清，但完全可以断定，那不是姥爷。姥姥呆呆的站着，脑子里一片苍白，心却越发的慌乱。不愧是当妈的，半瞎眼婆婆当时就来了一句：“不是我的柱儿”。

那人走近了，是和姥爷一起的旺财。姥姥看清后，一阵眩晕，几乎摔倒。旺财几乎是逃亡回来的，浑身破烂、脏不说，头上裹着破布条子，血已把破布条子染成了红色。

姥爷他们在回来的半道上遇到了土匪，实际上，在上次姥爷他们就遇到过，但逃脱了，这次，却没有了侥幸。

姥姥几乎是一夜之间半白了头。她什么也不干，只是呆呆的坐着。旺财说，所有的人除了他全都死了。那帮土匪凶恶到了极点，他们为了钱财，只要是人就杀，杀完了再倒上汽油烧了。他也是在慌乱中捡了一条命，他只顾跑，哪还敢再回去找姥爷的尸体。

姥姥就这样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姥姥走出了院子，手里把着一把锹，手腕上一小包裹。

姥姥独自走着。在距离姥爷家地不远的一处荒滩上姥姥挖着。姥爷的尸首姥姥弄不回来，只有用仅有的几件衣裳为姥爷建了一个墓。姥姥跪在墓前告诉姥爷，他当大了，真正的大。姥姥还说，这辈子她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姥爷。

姥姥说这些话时沉着冷静，没有流一滴眼泪。或许姥姥的眼泪已流尽，又或许姥姥知道姥爷想看到的不是姥姥的眼泪，而是------。姥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好在，姥爷也本是受苦人出生，虽有了土地，但对那些租他土地的受苦人很是不错，姥爷没了之后，他们主动帮助着姥姥，姥姥说，大家都是受苦人，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不过是姥爷靠着运气和勤劳有了这一切，但我们仍是受苦人。姥姥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云花妈妈出生在寒冷的冬天。姥姥肚子越来越大，半瞎眼婆婆死了唯一的儿子后，身体日渐衰败，几乎帮不了任何忙，小小姐还小，能干的活也有限，其实，姥姥很多时候也不让小小姐干什么，因为，她从骨子里认为小小姐以前、现在、以后都是千金小姐，和姥姥及云花妈妈压根就不是同一类人，直至后来，姥姥对小小姐及云花妈妈都是主子和下人的态度。善良的姥姥！

本是受苦人出生的姥姥哪里娇气，每日从一睁眼便不停的干着似乎是永远也干不完的活，肚子里的‘云花’很是听话，虽刚开始时把姥姥折腾的很是辛苦，自从姥爷没了之后乖巧的让姥姥不停地夸赞着，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轻轻地抚摸着姥姥的肚子，此时，姥姥和‘云花’一个在里一个在外相互倾诉着、交谈着，这便也是姥姥忙碌了一天之后珍贵的温馨、放松、幸福时刻。姥姥很爱干净，姥姥的家里家外窗明几净，每个人的身上无论何时都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虽然都是粗布衣衫，甚至补丁摞补丁（小小姐除外，姥姥总是把最好的给她，从未让她穿过什么补丁衣裳，姥姥总觉得对不住她死去的主子大小姐，没有给小小姐一个小姐般的生活，但，姥姥是真的尽力了）。半晌午时，姥姥忽觉得肚子好疼，且一阵儿一阵儿的，姥姥虽没生过孩子，但她伺候过大小姐生孩子，姥姥知道，她要生了。姥姥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她忙让小小姐叫来受苦人的婆姨们。

人常说，来报恩的孩子是不会让母亲受苦的。云花母亲就是这样，出来时竟没有让姥姥受一丁点儿的苦，姥姥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什么，云花妈妈已来到了人世。外面冷得天寒地冻，家里却温暖如春，大家脸上都绽开着高兴的笑容。姥姥说，她有两个闺女了。‘云花’是姥姥给起的，姥姥说母亲刚一出来时小脸粉白嫩，像一朵欲盛开的小花，具体什么花姥姥也说不清，因为姥姥见到的花太少了，姥姥还说，小云花的小脸又像天上的云彩，所以姥姥便给母亲起名‘云花’。

在云花刚能抱出去时，姥姥变急不可待的抱着来到了姥爷的空墓前，她高兴的向姥爷诉说着。自从那日起，姥姥的脸上似乎永远也没有了悲伤，尤其是去‘见’姥爷时。姥姥告诉姥爷他们有了两个闺女，一个比一个漂亮、可爱，她们生活得很好，婆婆也很好，受苦人们对她们也很好，让姥爷放心，又问姥爷在那边缺什么就给她托梦，姥姥就会给他烧过去的。

时间的车轮快速向前转动着。有了云花妈妈后，姥姥更辛苦了。

姥姥是受苦人出生，她永远不会忘记，小小姐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姥姥也永远不会忘记。云花妈妈说她小时候的记忆里永远都没有穿过新衣服，姥姥的手很是巧，她把小小姐穿过的衣服通过一双巧手变着花样的改成云花妈妈的衣服，尽管如此，云花妈妈也总是穿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姥姥还很爱给她们穿艳丽的衣服，这也就是日后云花妈妈总是穿的很是艳丽。云花妈妈最早不知道小小姐不是她的亲姐姐，小小姐与母亲云花关系也很好，虽着年龄的增长小小姐长大了，长大的小小姐性格越来越像大小姐，温柔不说内向了许多，和云花是完全的不同，有时甚至有些沉默寡言，虽有姥姥的精心照顾、云花的嬉笑陪伴，还是明显的看得出小小姐的忧郁，她朦朦胧胧懂得姥姥不是她的亲妈妈，但她又好像不懂的，因为从她记事起姥姥就在照顾着她，陪伴着她。

小小姐是一善良的人，姥姥说这也是遗传了她的母亲大小姐。小小姐比云花母亲大整八岁，姥姥生了母亲，小小姐高兴的趴在母亲的头跟前好似连眼睛也不眨的看着，除了姥姥她谁都不让抱一下母亲，甚至碰都不让碰一下。小时候的小小姐保护着母亲云花，姥姥说活像一个小大人。

小小姐对母亲是真的好。母亲到现在都认为小小姐就是她的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