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走了,白天还好好的,父亲打着铁他看着,父亲给他买了不错的茶,他躺在躺椅上,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父亲唠着,看着精神不错。父亲时时说一些好听的逗着他。父亲说,他也学会了做长长的面条,明天他就做给他吃。铁匠微闭着眼,随着躺椅的摇动哼着小曲儿,父亲也附和着,火红印在父亲的脸上,父亲浑身闪着油光,好温馨的画面,父亲说,他不会忘记。
晚饭后,铁匠说有些累了,早早的上了炕。父亲也没多想,算计着明天的活计。晚饭时,父亲还特意为铁匠弄了一碗花生米,铁匠本想喝两杯,父亲没让。
天亮了,父亲做好了早饭,黄澄澄的谷米稀粥,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一小碗咸菜。
父亲轻声的叫着铁匠:“大,起来了,该吃饭了”。两声过后,父亲忽觉出了什么,忙把手放在铁匠的鼻子下,父亲呆住了。
父亲真的尽到了一个儿子该尽的义务。铁匠的出殡简朴却又隆重,父亲为他披麻戴孝,就是一个儿子。
往日温馨,暖融融的家如今空洞、冷清,安静的只有父亲的喘气声。父亲从天亮坐到天黑,呆呆的,一动不动。
父亲也终于要离开了。他要离开这个本就不属于他的地方。他收拾好了这个给他留下了一生都不能忘记的地方,他卖掉了它,把钱一分不剩的装进了泥罐里,又紧紧的绑在前胸。
当父亲的大脚踏上那让他伤心欲绝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土地时,父亲哭了,哭的好伤心,他坐在那滔滔黄河的边上放声大哭着:“大,妈,俊俊,我回来了”。
父亲终于又回来了,此时的父亲一米八的个子,壮的如一头牛,眉目虽依旧清秀,但却是结实的清秀、硬朗的清秀。浑身的腱子肉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浑身上下又无不透着成熟的气味。父亲又急不可耐的来到爷奶的坟前,他以为爷奶的坟早已破烂不堪,哪知被修整的整整齐齐,父亲大概知道是谁。父亲为爷奶准备了几样点心和那雪白雪白的白面馍馍。父亲为他们摆好吃喝后坐了下来,父亲一样一样的掰给他们:“大、妈,儿子回来了,儿子不孝,这么多年都没来看你们”。父亲抹着眼泪:“大、妈。儿子给你们带来了好吃的,你们吃吧,大口的吃,还有你们最喜爱的白面馍馍”。父亲边哽咽着边为爷奶掰着各式好吃:“大、妈,你们尽管吃,儿子这儿有很多,管够。儿子也有钱了,儿子回来要为你们买土地,然后种白面,让你们有吃不完的白面”。父亲虽五大三粗,但颤抖的后背还是让人心酸。
父亲深深的吐口气,为爷奶磕着头:“大、妈你们就等着吃白面吧”。
父亲的大脚板子把地踩得噔噔响,好像当年的爷爷。他要去找俊俊。
五年多了,所有的一切已不是当年,父亲站着直直的,胸挺得高高的,他底气十足的环视着这让他伤心欲绝又每时每刻都牵肠挂肚的地方。父亲勒勒裤腰带:“龟孙子们,你爷爷回来了,给爷爷等着”。
父亲的大脚板子有力而快速,他当然最想即刻回到那个他曾经的家,见到他的俊俊。他甚至想着家会变成什么样,俊俊又会变成什么样,父亲想着,大脚板更像是生了风。
到了,父亲愣住了,这根本就不是父亲想的,父亲呆呆的看着,眼里是酸、苦,又是满脑子的担心。
这分明已好久没人住了——原本就低矮的土房孤零零的被无情的,毫无人性的寒风吹的缩卷着,身上的破衣烂衫根本就遮不住它瘦弱的身子,五年多的时间它忍受着什么,父亲不知道,但他肯定它定是饱受着那可恶至极的铁面寒风的摧残。父亲定定的看着它,尽管如此,它依然屹立昂首着,父亲知道,它是在等着父亲的回来。父亲的眼睛又在微湿,他似乎看到本应该浓黑乌发的它却白发苍苍,好似奶奶的头发,在无情又极度残忍的寒风中无奈的飘着,飘着,是那样的无助。虽饱受着摧残、饥饿,但它依旧看得出来,它刚硬着。它又似笑了,因为它看到了父亲,它似乎在等着的就是父亲。它看见父亲时的样子如同奶奶见到了父亲、又好像是俊俊见到了父亲。
虽寒冷,但父亲忽的感觉到了温暖。父亲又笑了。
房子已被摧残的不能住人了。但‘顽固’的父亲好不容易回到了它的身边又怎能舍的离开。父亲为它梳洗着。仅几个时辰的时间凄伶、褴褛的它竟几乎又恢复了原样,父亲又笑了,擦着满脸的汗水。父亲看着熟悉的炕。炕上爷爷的烟锅子竟一丝没变。那是爷奶留给父亲的唯一,父亲走时本想回来拿走它,黄叔怕被人发现,拦住了父亲。他答应父亲,会保护好它的。如今完好无损的放在那,难道是黄叔?黄叔知道父亲会回来的。房子收拾好后,天已微黑,父亲来不及给喝上一口水,他要去找黄叔,他知道,只有找到了黄叔他才能知道所有,也才能找到俊俊、俊大、妈。父亲又想着,等他做完了这一切,他会去那所院子,但父亲心里有些恍惚,因为他不知道那所院子是否还是从前。
父亲想到了受苦人住的院子,他也想去看看受苦人,那些日子里,受苦人没少帮他。院子依然,但静悄悄的,按理说,这个时间受苦人已回来了,父亲的大脚板子放慢了速度,也轻了许多。父亲微皱眉环视着既熟悉又陌生地方。一切都没变却又好似都变了。院子干净了,虽然一排排的牲口棚,牲口们在悠闲地吃着草,但却没有了那时的气味。父亲看见了牛,也是黄色的。父亲又是呆愣着,父亲想起了------,父亲忽然就唾着:“该死的龟孙子,害得老子害死了三条那么好的牛,爷爷还喂了好长时间”。父亲想用柳条棍抽打那牛,父亲又停住了,他用手摸摸牛的头,叹着气。
“奎奎”?父亲扭头,一熟悉的受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