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家珍国有国宝。我们家的家珍可谓人性的顽强(后面我改为‘顽固’),谁也改变不了谁,母亲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顽固起来就是一句话:“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为此,村里的人都在怀疑我们家的血统,以至都害怕与我们家‘打交道’,甚至连村里最受欢迎的苏老支书都是如此。这并不是说我们家不讲理、蛮横,相反我们家是全村有名的通情达理、热心肠的好人家。谁家有个大情小况母亲总是第一个出现,闷葫芦的父亲也绝对会用他特有的‘闷方式’做着暖心的事。为此,村里的人又都喜欢和我们家来往着。
母亲供我读书是有道理的,我分析解刨人那是到了极致,连我自己也不放过。那就先从我说起:从小就喜欢上了海阔天空、想入非非,有时甚至到了不着边际、胡编乱造。还是母亲说,在我还穿开裆裤时就开始了‘胡言乱语’,时常说、做一些让大、妈目瞪口呆的事。在我刚一岁多的时候,就喜欢对一些奇形怪状的物体发呆,甚至还要模仿它们一下,母亲也一度以为我中了什么邪,甚至还让人给我叫过魂,后来,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再大了些便又研究起了自己的五官和自己的来历。例如:我究竟是怎么来的;大、妈在一个炕上睡觉、一个家里生活、一个锅里吃饭,怎么就会有我?还有,人为什么不是三只眼睛而是两只?为什么不是一只耳朵而是两只?------母亲时常被我的问题弄的很是头痛,她原本就没有什么文化,哪能回答我这些旮旯里的问题,可是她越是回答不了我越是好奇,母亲只好绞尽脑汁的去回答我。母亲还专门领我见了村里的‘老先生’,据说,这位‘有名’的老先生在大清朝时是一有钱人家的私塾先生,属于摇头晃脑的那种。单看他的面容便让人过目难忘:山羊胡子八字眉、高颧骨尖下巴、眼窝深陷,三角型状,大小如大豆般,但却透着狡黠、灵动的光;虽年事已高但面色红润,牙口尚好,谈吐、口齿都很伶俐;身材倒也不算矮小,但瘦,属于瘦骨伶仃。我的‘顽固’见人的第一面肯定是要仔细打量的,并要仔细的评析。头发有些少,戴着帽子,母亲说,老先生的帽子从未摘过。其实老先生倒也算面善,见了我煞是高兴。母亲说,老先生一生未有过‘女人’,属于村里唯一的‘文人’,他自己也把自己当成了村里的唯一‘文人’,老先生认为他不是凡夫俗子,不易和凡间女子通婚,所以便一辈子保持着清洁之身。母亲说,老先生似乎从未有过烦恼,整天除了乐呵便是沉思。总之,老先生在村里算是一个‘洁、尚’,村里唯一的‘文人’。地位也算高,据说,有时还会掐算,老先生在村里的‘德高望重’也就自然不说了。村里的老大苏老支书为了供养这位‘神’,下令全村人养活他,让他除了‘文’以外什么都不要管,老先生活的更加‘神与仙’。老先生也是不负众望,对村里的大人小孩有求必答,且和蔼可亲。为此,全村人对老支书的决定无一持反对意见,且还很乐意。谁家有个好吃的都不忘给老先生送去,似乎不自觉得把老先生当成了自己的父亲。我的母亲更是如此。‘闷葫芦’的父亲都从未说过老先生一个‘不’。我虽然也敬重他(从母亲和全村人的行动中),但我却不服他,因为我‘顽固的’问题他的回答并未让我满意,我也决定不再问他了。但我却真真的佩服他,佩服他的‘神、洁、仙’。说实话,一辈子能做到这三点的在我知道的仅他一人。
母亲说我从来不去问父亲,连父亲的怀里都很少去。父亲爱我是在骨头里,他不舍得动我半根手指,但也从未对我有过笑脸,甚至在我的印象中都没有主动去抱抱我。我对他怕,倒也谈不上,但也不愿往他跟前凑,有时母亲有意往他怀里推我,我便很是挣扎的脱开,我也不是和他不亲,毕竟是亲生父亲,但总归-----,我也说不清!直至很大了我仍是觉得和父亲既陌生又熟悉着。这也便是母亲口中的‘顽固’,说父亲也是在说我。其实,父亲不光是对我这样,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俊俊死后,母亲云花便是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父亲的人,母亲费劲的想了半天,她和父亲在一起近三十年了,看到父亲仅有的笑容只有两次,一次是父亲知道母亲刚怀我时。那一天,父亲激动的整天没合上嘴,厚厚的唇费劲的咧着,但却沁人心脾、柔光满满。母亲至今回忆起来都是幸福满满。另一次,不用说也是在我生出来的那一刻。那一刻,从来都是严厉、黑脸的父亲竟像个孩子,甚至手舞足蹈,厚唇更是要咧到脑后,粗糙的大手在我的脸前慌乱、拘谨、害怕的漂浮着,想摸又不敢,不摸又心痒痒,最后终于用厚厚的满是玉米面味的唇小心翼翼的在我的额上印了一个热热的、及其温柔的印。母亲说,父亲也抱过我,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甚至还亲过我。其实当我开始想入非非、胡思乱语时,母亲说,父亲曾担心的有些六神无主,常常夹着一把锹对我看上半天,几次后他断定说我得了魔怔,催促母亲去找村里最好的神婆来为我驱邪。母亲虽是云花但也是一个没文化的妇人,起先的她也是真的担心,还真的找来了神婆。谁知,我不但不害怕反而嘻嘻的看着,后来竟模仿了起来。再后来母亲也笑了。母亲抱着我说“我儿不是中邪,我儿就叫‘为什么’”。再后来,我再‘犯病’时母亲便先是细细观察,之后笑了,有时还会顺着我的思路和我一起‘胡言乱语’。摸不着头脑的父亲越发糊涂,最后只能怒瞪着母亲说,如果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定会拿母亲来示问。此时的母亲只是笑笑,继续着和我的‘胡言乱语’。
我们家注定与众不同,大、妈似乎颠了个儿,父亲的小心眼儿,母亲的大咧。时间长了,父亲只能说我们是一对神经病母子,即便他再‘顽固’也根本改变不了同样‘顽固’的母亲和我。最后也只能是无奈的沉默。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妻子徐晓敏来了,亦是同样。妻子徐晓敏:外表细弱内心刚硬,女性的多情善感也恰到好处。然而思想活跃,有时还争强好斗也是别的女人所不能比的。这一点怎么就和母亲云花如此相像!我曾经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仔细观察她们,竟是如此的相像,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母亲的解释:晓敏是她上辈子的女儿。其实,我刚认识她时就已经看出了她的这一点,但同时又被她柔弱细发的外表所迷惑。那时只觉得她柔中有刚、软中有硬,外表看起来柔弱细发,内心却刚硬倔强的很。就拿我和她的事来说,如果换成其他女子我们也许早就天各一方了,可就这个外表柔细的徐晓敏内心坚硬的像一个磐石,有好几次都震惊了我。我和晓敏的家室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晓敏的人单从外表看很是能打动男人的心,甚至属于一眼就心动的那种。在那个时代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外表追求者绕城一圈儿都装不下。我虽然外表条件也不差,用现在的词说:帅哥一枚。但苦于家庭条件,对晓敏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奢望。可晓敏却喜欢上了我,而且喜欢的如同‘王八吃秤砣’,我和她那是妥妥的女追男。为此,‘顽固’的母亲、父亲都有些不知所措,当他们首次知道此事时惊愕的同时半张着嘴,久久没有闭上。最后还是父亲开口了,沉闷而有力的说了句:“不行不行,咱不能害了人家娃娃”。随后母亲也说道:“是了。就咱这个家回来把人家娃娃往哪放了”。我当然有自知之明,同样是‘王八吃秤砣’的回绝了徐晓敏。这就是徐晓敏的不同凡响,她没有生气,没有反驳,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话,反而笑嘻嘻的看着我。其实,在她柔弱的眼神里已经有了‘顽固’且肯定的答案。果然没多久,在我们都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徐晓敏竟独自一人迈着轻松且自信的步伐,提着那时稀罕的不能再稀罕的物品敲开了我家的门。我是带她来过我家一次,但还是在她的建议下,作为普通同学来的。谁知,她的脑子竟这般的好,熟门熟路的就找了过来。当时的我和母亲正在地下堵着老鼠洞,父亲在炕上抽着他的卷烟,整个家灰腾薄雾、烟雾缭绕,时不时传出父亲剧烈的咳声。在晓敏推门进来那一刻,我愣住了、母亲愣住了,父亲手中抽了半截的烟显先掉在地下。不用想我们三人当时的嘴型。晓敏大方的叫着:“叔叔、阿姨”。对于这个称呼父亲、母亲似乎有些听不懂。我慌忙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眼里只是惊奇。晓敏笑笑,大方的把东西放在柜顶上。柜子虽然让母亲擦得油亮,但和晓敏的物品仍是‘上、下’明显的对比。此时母亲也反应了过来,一边忙在衣服上使劲擦着手一边忙激动颤抖的说道:“闺女,你咋来了”!我冷静了下来,同样在衣服上擦擦手不算温柔,甚至略带责怪、生气的对晓敏说到:“你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晓敏没有生半点气,反而大方的拉起母亲的手,笑嘻嘻的说:“姨,我今天没啥事,所以来看看您和叔叔”(晓敏的家庭从‘您’字便显示了出来,那时农村的女孩子几乎没有识字的,‘您’对她们来说几乎是外星语)。然后又把头转向我:“我要是提前告诉了你你还能让我来”?说这话时晓敏竟调皮的眨了一下右眼。我无语了,只能是佩服她。此时的父、母亲束手无策,母亲只是不停的在破旧灰土的衣衫上使劲的擦着手,似要擦掉一层皮才能干净。而父亲坐在炕上完全呆住了,手里那半截子烟尽情的燃着,几乎烧到了他的手指,烟灰肆意的掉着,他已完全看不见,瞪着双眼半张着嘴。看着父母的样子我更是迁怒于晓敏,我有些不想和她说话,我怒嗔的白了她一眼想扭身。她依旧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开心的拉起我的手,左右摇摆着:“年年(她竟叫着我的小名),你知道吗,你们村的景色真漂亮,人也很热情”。晓敏的面部表情堪称‘眉飞色舞’。“我只是记得你们村,但进了村却忘了你们家的位置,我是问了好几个人才找来的,每一个人都热情的给我指着路”。晓敏嘻嘻笑着。“只是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有些奇怪”。说着,晓敏竟不顾父母亲在旁边,用她那纤细的小手戳了我一下,表情里是------。我甩开她的手扭转了身子。母亲不愧是云花,忙用衣服擦着炕沿的一角:“闺女,快坐,累了吧”。她害怕自己的手脏向我说道:“年年,快去给闺女倒口热水”。我就是佩服母亲,瞬间便打破紧张与尴尬,忙碌了起来:“闺女你先坐”。见我还在生气拉了我一把:“年年你陪着闺女,我出去一下”。同时还拉走了依然目瞪口呆的父亲。“闺女,你和年年坐”。母亲边走边笑嘻嘻的说道。房间里只有我和晓敏,她站起来打量着整个房间,最后眼睛定在了老鼠洞:“这样堵不行,我爸以前教过我怎样堵老鼠洞”。晓敏说着挽起了袖子,她左右看着,来到院子里,墙角放着母亲脱坯用的红胶泥,晓敏双眼不停的转动着,找来了水、破笸箩、铁锨。她自顾说着、干着:“我爸在干校住的房子到处是老鼠洞,他就是用这个方法堵的,很管用”。晓敏手脚麻利,说着,泥已活好,她铲到笸箩里,端于老鼠洞前,双手麻利的抹着。这一幕我确实有些感动,更有些吃惊——晓敏是城里的女孩子,是一个有文化的学生女女,可是我眼前的她-----。我呆住了。真的!晓敏的手说不上有多白但也纤细,双手沾满了泥巴,在老鼠洞上细细的抹着。我喉咙里好像有团东西。我想帮她却不知如何下手?摸好了,精致的像一面镜子。晓敏开心的笑着。脸上是两条可爱的泥印。我忽的好心疼,用我自己特有的洗脸毛巾为她擦着。晓敏的两颊红红的,眼里是两汪清澈的湖水,嘴角的微笑不是羞涩是幸福。我似乎也有了心动,但还是低下了头。
“年年,给妈妈把柜子上的盐巴子拿来”。母亲声音不大,但清晰。我探头望去,母亲和父亲在院子里早已烟雾缭绕。我的脸有些红(和晓敏比起来我更像是一女生)。母亲她们早已回来。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太热,母亲应该在家里做饭,她却选择在院子里。母亲的声音有些怪:是喜、激动。我深信,刚才的那些母亲绝对看到了。云花啊云花!我的嘴角也不自觉得上扬。我摇摇头拿起盐罐。晓敏紧随我其后:“阿姨,我来帮你”。声音甜而脆。母亲的手中是一碗白白的,很是新鲜的腌猪肉,锅台上是溜好皮的面葫芦、土豆、豆角,这些可都是我一年都见不上一次的好菜。我睁大眼睛看向母亲。此时的母亲早已不慌乱,而是麻利、大方。脸上写满了高兴、满意:“不用闺女,你快跟年年回家里坐着哇,看这儿呛得”。母亲的脸有些红,我知道,那是高兴的红。母亲用手示意我把晓敏领回屋,忽然她又:“啊呀,差点忘了”。母亲从她的衣兜里掏着:“你三婶子给的,刚从树上摘的”。母亲递我几颗红绿相间的果子:“给闺女洗洗,你三婶子说,酸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