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山涛写的,荐山近为琴师入邀月阁,并写明二人的父子关系。山涛是何人?当今名士,其子善琴也不足为奇。然而想入邀月阁当琴师自然是要些本事的,这也简单,用琴技自证就好。偏偏左灵等得好好的,这家伙居然和王华起了冲突,原因还是自己的婢女先惹上了王华。左灵不免头疼。
世家的事她向来最避讳,能不插手就不插手,毕竟照顾邀月阁生意最多的就是这些人,平日里大兴清谈,酌酒宴欢,或是丝竹舞袖,邀月阁都是公认的上选场所。王华就属于惯出来的败家子的典范——世家子弟大多如此,玩乐到了中年便入朝捡个一官半职,倚仗着多年拉拢下来的人脉照样能风生水起,如此代代相承。不知从第几代开始,原先家风以敏学笃行为标杆的世家慢慢都堕落成了这个样,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左灵打心底里对这些世家嗤之以鼻,但为了生意却又不得不让步。
她挡在山近和部曲中间,抬手向邀月阁内道:“诸位有何不快,不妨入阁再叙。天寒地冻,非邀月阁待客之道,不知意下如何?”
几名部曲停了下来,看王华如何决策。
王华却是不以为然:“我觉得不必,此事我自然处理得当。今日兴致全无,邀月阁莫非要袒护罪魁祸首?”
左灵耐着性子:“王公子既是贵客,但邀月阁并非你的一言堂,所关之事左灵如何过问不得?况且此事牵扯邀月阁中人,何谓无须插手?总要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再下定论……”
“你的下人先冒犯于我,难道不该交由我处置?”王华双手环胸。
左灵侧首看向红雨:“当真如此?”
“……是。”红雨的声音弱不可闻。然而这时身旁的山近却正色道:“此人之言虽属实,然而报复的手段却相当狠辣,动辄害人性命。倘若当真将这姑娘交给他,恐怕连第二日都活不过去……”
“你便是山近?”左灵没回答山近的话,上下打量起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
“表字远游。”山近躬身合拱。
左灵垂首托腮,沉思片刻后道:“王公子,今日之事,你我各退一步如何?这婢女便算她咎由自取,王公子自行处置;山公子乃名士山巨源之后,也是我邀月阁琴师,能否看在左灵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作为赔偿……”
“等等,”王华嗤笑一声,打断左灵的话。“左总管,我没在和你谈条件。若你要阻拦,那便看看我王家会不会给你邀月阁这个面子了。把他们带走,去。”
几名部曲对视一眼,绕过左灵向着山近围了上去。左灵面色变得难看起来。邀月阁确实得罪不起世家,她也没料到王华会这般不留情面。这是一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她也束手无策。
但一个她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了。
来人的手搭上了王华的肩膀。王华皱眉,正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话都到嘴边了,但在转头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却生生梗在喉咙中,先前的得意之色也僵在脸上。
“司马……平王殿下……”
司马恪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是不是说过,少给王家惹麻烦?”
王华辩道:“是那两人先行挑衅,我这也是为了王家的威信……”
“王家的威信?”司马恪冷笑。“你也知道是背后有王家撑腰。倘若王家的后辈都如你一般骄纵,不出几代必会败完,届时你敢面对王家的列祖列宗吗?”
“我……”王华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司马恪是为数不多能把他管的死死的人了。不光是他的王族身份,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太原王氏和司马氏的联姻对象,他的妻子正是王华的长姐。所以司马恪也是半个王家人。双重身份下来,饶是王华也造次不得。
局面再度反转。司马恪来后,地位较低者直接跪倒在地,地位较高者也是躬身合拱行礼,
这位可是当今天子的胞弟,平王司马恪。而且是得了天子默许,可以留在京城而非驻守封地的亲王。王家的部曲齐刷刷地向着司马恪的方向跪下,倒是显得山近单独站立十分怪异。
“都起来吧,无关的人都散了,此事我来处理。”司马恪清了清嗓子,向着一直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示意散开。不多时,庭院中便只剩左灵,司马恪,王家众人,山近和红雨。
王华不满道:“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也算半个王家人,怎么……”
“闭嘴。”司马恪瞥了眼王华,右手指向山近:“你来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山近晃了晃神。
从司马恪出现的那一刻起,山近的目光便一直死死盯在他的身上。
司马氏,居然是司马氏的人!
他的眼神中萌生出一抹杀意,十指猛地攥紧,骨节生白。
杀了他!要司马氏的人血债血偿!山近的手向着琴身暗格处不动声色地摸去,面色也愈发冷峻。
“你来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
当手指向山近时,沉浸在恨意中的山近顿时清醒过来。他的身边可都是王家的部曲,解决司马恪的可能几乎为零。
没办法,山近只得暗暗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故作镇定地对司马恪一五一十道来。
“就是这样吗?”司马恪问道。
“绝无虚言。”
“他所言属实?”司马恪又看向王华。
王华咬牙:“一派胡言,莫要……”
司马恪打断王华:“既是如此,那便作罢。如何?”这句话是对左灵说的。听过山近所言,王华的反驳在司马恪眼中便毫无作用。山近没有必要为那女孩挺身而出,自然也无需加以谎言掩盖真相。
左灵当然乐意,当即点头同意:“依平王殿下所言。”
“你待如何?”司马恪双手环胸,挑眉看着王华。
王华低着头,突然大笑起来:“好,好,好!司马恪,你做得好!”他从司马恪身边拂袖而过,肩膀用力地撞过司马恪的右手。
一众部曲面面相觑,随后也跟着王华跑出邀月阁。
“多谢平王殿下。”左灵委身行礼。
司马恪摆摆手:“王华生性顽劣,理应管……”
话说一半,一人顺着勾上他的肩膀,这家伙一脸笑意道:“多亏你来的及时,这臭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多谢‘平王殿下’~”
“又不是朝堂,这么生分……”司马恪无奈,一边拉下王景的手。
“哈哈,多谢了,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