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0章 已逝(1 / 2)困秦首页

浑浑噩噩地挨了一天一夜后,我在第三日的卯时正,带着江姑姑赶往了碧华殿。

寒意初散的二月里,入目仍是一片凋敝,碧华殿外从前枝繁叶茂的桃树光秃秃的,在晨曦的雾气和冷风里不停抖动。

我朝着江姑姑郑重地伏首,在她略有些同情和恻隐的目光里,一步一顿地向着门庭冷落的碧华殿走进。

文楚着了一身刺眼的白立于大殿中央,未饰珠钗。向来花团锦簇的她,何曾穿过这样素净的衣衫。

我垂在身侧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抖得整个人不住哆嗦,脚下虚软着,睁着不可置信的泪眼向她探究地望去。

她的唇色惨白地如同面色,开口的声音沙哑不已:“走吧,他在后殿。”

大颗的眼泪未眨而落,我艰难地抬步跟在她身后。

穿过几道弯弯绕绕的廊亭,又走过一段昏暗的甬道,文楚在沉静的后殿中打开了一间最不起眼的屋子。

有一人穿着宫中内侍的衣袍立于窗边,萧索的身形在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后,逐渐转头跪下身去。

“夫人。”他缓缓朝我举起手中绢书,还有那绢书旁的一枚玉珏。

周重的双眼通红,他紧抿的唇颤了颤,而后一句天塌地陷般的话语便传入了我的耳中。

“侯爷于去年惊冬岁末子时而去,奉棺椁、葬陶邑。”

“遗环佩书信一封,予发妻。”

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眩白一片,我拖着灌了千斤的双腿行至周重身前,从他手中接过那浸满风霜血泪的绢书和玉珏。

阿冉、我的阿冉、他孤独地死在了万家灯火齐聚的岁末…他死在了世人欢庆团圆的除夕之夜…

他甚至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便可以迈进崭新的年轮里…

阿冉!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玉珏放至胸口,崩溃地倒在了冰凉光亮的地板上无声嘶吼。

我的阿冉…是用尽生命骨血教会我爱的阿冉啊…是深藏着磅礴情意独自忍受的阿冉啊…是以半生功勋只为换取我一人的阿冉啊…

是我的夫啊!

痛、从头到脚都在痛、痛得我蜷缩在地上不住地抓挠,痛得我用尽全身力气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你不能这样!”文楚痛苦的脸上泪水四溢,她扯着我的手腕将我拽起:“你还有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你必须安然无恙地将他的孩子生下来!”

“这是他最后的痕迹…”她瘦削的双肩震颤着,魂销骨断。

他最后的痕迹,我伸手抚上小腹,我的孩儿,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了…

“夫人?”周重仿佛才看见我的孕肚,他眼中的哀痛和惊喜交替,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周重必当誓死守护夫人腹中之子!”

“夫人,您须得珍重啊!”

可我如何抵抗得了这山崩地裂一般的痛楚呢!我失去了阿冉,我的灯火熄灭了、再也不会有重燃的时候!

在我隔着千万里路程了望他的那一夜时,他永远地消散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我哆哆嗦嗦地走到窗边打开绢书,擦干净眸中的斑驳,仔细地读起了他留给我的遗信:

吾爱妻媛,惠书举悉,情意拳拳;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素知吾妻良善,汝夫岂能怪罪乎?何以言憾,几载与妻共存,已抵吾半生矣。

少时磋磨以致吾失本心,如今忆来,悔不与妻温言耳耳。吾不言怪力乱神,然今只盼来世成真。

夫去妻当存。如妻所言释怀于心、从容于身、切莫困顿闭己。

纵使世事浮沉,水过无痕,不悔。

汝夫冉。

捧着这张他触摸过的绢书,我用劲将指甲扣进掌心的皮肉里。

“侯爷是那般心思细腻之人。”周重在我身后悲怆着缓缓说道:“他早就猜到了东行是大良造拼尽一切换来的,也深知夫人会选择再次回到咸阳。”

“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在每况愈下。那日清晨夫人离开不久后侯爷便醒了,他手握这块环佩催促着属下赶往陶邑,只是为了履行曾向夫人许下过的诺言。”

“侯爷遗言他一生无愧于国、无愧于民。”周重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唯独撇下了夫人,神魂难安。”

我痛不欲生地顺着窗边滑落下去,他是带着满腔的心碎和绝望离开这个世界的…

身折势夺而以忧死,我的阿冉没有逃脱历史的天命。

他的一生总在失去。孩提时代失去了生父生母;少时失去了童真与肆意;青年时失去了至友、养父;以为能获得宽恕时失去了恩师养母;甚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辞别了他此生唯一的妻。

曾几何时,人们总以为他握在手中的东西有很多,孰不知,他从未真正得到过上天的眷顾。

阿冉,你怎能不等我呢。长夜漫漫独影阑珊,此后我的世界只剩一望无际的黑、一望无际的白,再无色彩。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不记得是怎样走回中庆殿的,无尽的苦海淹得人难以喘息,我紧闭着门窗躲在被褥中天昏地暗。

阿冉,我好像还活着,可好像又死了。

阿冉,你为什么…不肯再等等我呢…

阿冉,你抱抱我吧,哪怕只在梦中也好。

半梦半醒至戌时三刻,死寂般的屋中走进了一道人影。

“媛儿,为何不点宫灯?”黑暗中阿稷向着我靠近:“听江姑姑说你今日睡了整日连膳也未用?”

“可是有何处不适?怎的不传医师?”

他在榻边坐下,伸手抚上我的肚子:“这个孩子果然如同他的父亲一般让人生厌,总是折腾的你不得安生。”

我的心一凛,想要拍开他的手被紧紧擒住。

“好在只需四个月后,媛儿便能卸下重担了。”他垂首贴在我腹上倾听:“只需四个月后,我便能让所有的错误,通通回归正轨了。”

他对着我的小腹喃喃自语着:“你为何偏偏、要是舅父的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