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
赣中大地,有山有水,有丘陵,充满诗情画意。千百年奔流不息的袁河,到了太平观这里,便换了一个名字:蒙河。弯弯曲曲的蒙河,雨季好似粗犷的汉子,波涛汹涌,狂飙奔腾;旱季则宛如一位温柔的少女,在月光下静静地流淌着。在高高的河堤两边是稻田和村庄,人们依靠着蒙河水世世代代繁衍生息,过着平静而安宁的生活。
蒙河边上有个古老的集市,至今有上千年的历史,名字就叫太平观。三六九,太平观赶集,也就是说,农历日期后面是三、六、九时,就是太平观赶集的日子。
曾经的太平观云集了全国各地的生意人,他们涉及到各行各业,有的开棺材铺,有的开铁匠铺,有的开食品铺,有的开中药铺……凡是百姓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的东西,在这里都能制造生产或销售。只是,随着交通越来越便利,人口流动日益加大,昔日繁荣兴旺的景象逐渐衰落,甚至变得有些萧条。唯有那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巷,还是那么幽深,默守着太平观人的淳朴与善良。
那耸立在集市东边的戏台,显得那么破旧,似乎还在等待有人登台表演。
年方十八的郭红秀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明眸似水,宛若一朵亭亭玉立的出水芙蓉。她的家就在那条古老的小巷里,她在太平观出生,在太平观长大,是土生土长的太平观人。像众多学子一样,落榜在家的她心情比较烦躁,特别是想到陈思农昨晚对她说的话,忍不住眼泪就直往下掉。
见女儿郭红秀情绪不稳定,在太平小学当民办教师的郭大财心里挺不踏实,唯恐多愁善感的女儿因为落榜而伤心过度,闷出什么病来。他特地嘱咐个头矮小的老伴廖三妹:“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唠叨什么,秀秀心情不好。”
到了傍晚,郭红秀照常挑着两只水桶要去巷子口的井里打水,郭大财赶紧从她的肩上接过扁担,说:“秀秀,这两天你好好歇歇,调整一下身心,我去打水。”郭红秀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郭红秀的家是老宅,砖木结构,两进。大门进去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再走进去便是客厅,客厅中央有一口天井。她住的房间就是靠近大门左手边的那间厢房,地面铺了木地板,人走在上面咚咚作响。在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桌,雕刻着吉祥图案的老式床边放着一个老式床头柜,一切都那么古色古香。她独自坐在床沿上发呆,眼望着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心里越来越难受。
盛夏,夜幕已经降临,清瘦的陈思农鬼使神差般又来到了太平观。就在昨晚,他像吃错了药似的对郭红秀说了句最不该说的话:“秀,前途未卜,心情烦躁,我们暂时分开一下吧。”这就是等于和她说分手,她岂能不伤心?
现在他后悔了,又如同以前一样到太平观来见她,而她会不会到老地方和他见面,他心里并没有底。
轻车熟路,他借着各家各户从窗户里透出的灯光,骑着自行车穿过古老的小巷,来到戏台边,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如果她真的来了,他不知道该向她说些什么,恐怕只有致歉了。
戏台的前面就是集市,不见一个人影,显得很空荡。集市两边的店铺里有人影在晃动,他能听见他们闲聊的声音,却无心去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他显得有些焦躁,似乎天上的那轮明月不是照亮大地,而是来欣赏他的尴尬与仓皇。
他围着戏台慢悠悠地转着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那熟悉的凉鞋踏响地面的“嘟嘟”声。
是她,一定是她!他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可又怕不是她。他躲到了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在戏台的暗角处睁大了眼睛,伸出了半个头。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来的不是郭红秀,而是一个中年妇女,甩着粗壮的胳膊,豪迈地走着。
他很是懊恼,心想:“这个女人为什么走路的声音和秀秀一样呢?让我白欢喜了一场。”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郭红秀来,他的心有些落寞了。也许,等到天亮她也不会来,那又何苦要等呢?他在心里想。
“算了,还是回去吧。”他对自己说,“她会来的话,早就应该来了。”
他怀着失落落的心,推着自行车又顺着古老的巷子往回走。
在这条熟悉的巷子里走着,月光只能照到他半个身子,想起郭红秀挽着他的胳膊,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依偎着他一起往前走的情景,心愈加惆怅起来。
突然,一条狗从门里窜出来,冲着他狂吠。他吓了一跳,赶紧一哈腰,装作捡石头的样子,那狗便吓得跑掉了。
“见不到秀秀,还被狗吓了一跳,真是晦气!”他心里很是不爽,边走边叹息,时不时不自觉地往身后看,唯恐那条狗还会跟上来,不做声咬他一口。
出了太平观,再骑几里路就到家了,而他有点不死心,总觉得郭红秀一定会去戏台那里等他。
“不管她会不会去,我一定要再去看看!”想到这里,他又返回了戏台。
戏台边没有一个人影,他再次失望了,呆若木鸡地站在戏台前,很想大喊:“秀秀,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我昨晚不是说了吗?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真的生我的气了?”
没有树木遮掩,他整个人沐浴在皎洁的月光里。他看着自己的影子,不由得想起了一句成语:顾影自怜。
“她不会再给我机会了,这是我自找的,不能怨她。”他在心里这样说着,迈开像是注了铅了的双脚,推着自行车又往回走。
其实,他不知道,他的所有的行动都被郭红秀看在了眼里。
她就躲在离戏台不远的一棵大树后面,她很想现身,但她又不想现身。
她觉得她心甘情愿地把心给了他,就不会在乎他的现状,只希望他同样也不顾一切地来爱她。没想到他还想提出分手,这对她是一种沉重的打击。什么前途,什么未来,这和爱情有关吗?她觉得他在她面前简直就是爱情的懦夫。
可是,明知他是这样的懦夫,她又为什么放不下他呢?为什么要躲在大树下窥探他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一次,她见他在戏台前等了很久,才落寞而去,忍住了眼泪,她觉得他理应受到这样的心灵折磨,否则不会珍惜她。没想到的是,他没过多久又返回来了,这是了她第二次见他从戏台前落寞而去,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心里话:“思农,如果你会再来戏台找我,我不会再躲着不见你,我一定出来……”遗憾的是,他再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