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抬头看着马上的阿耐,眼神微愣。
夏日凉风轻轻吹拂着,一旁的埃匹德偷偷注视着阿耐,暗紫色眸子生出淡淡的悲伤。
“与其每日活得像个怨汉,不如变得更强,强到没人再可以践踏你的人生。”
说完,阿耐领着队伍继续北上,留下那六个孩子愣在原地。
少年看着阿耐纵马远去的身影,神色动容。
变得......更强吗?
......
在北上的路途中,北征军不止一次地遇到来自【流亡者】的攻击。
但阿耐每一次都放走了他们。
随行的骑士们纵使感到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这一路上,第九团的骑士们也见识到了皇女的本事,之前的那些担忧,自然也就慢慢打消了。
黑夜中,北征军在森林里驻扎休息。
骑士们燃起一团团篝火,互相闲谈着打发时间。
阿耐和埃匹德、麦克他们宿舍的十人围坐在一团篝火旁。
放在以往,这几个小子着实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坐在皇女旁边和她一起烤火聊天。
“之前第五骑士团的那个臭小子老是对我们趾高气昂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皇女殿下带着我们。”
“倘若这次北征萨沙能够成功,那我们第九骑士团可就立了大功了。”
“到时候,我们就是斯泰希亚的英雄骑士......”
麦克笑得张扬,眼中闪着水光,“等到时我凯旋而归,加官进爵,可有他们后悔的。”
“哈哈哈哈哈,”其他骑士开玩笑地打趣道,“到时候肠子都给他们悔青......”
......
还没上战场,骑士们就纷纷开始畅想自己凯旋回归的场景了。
阿耐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出发前一晚,阿耐翻看了埃匹德送来的那卷第九团人员资料簿。
埃匹德说得确实不错,第九团的骑士大多是流民和遗孤。
有的甚至是因为家境贫寒,被父母亲手低价卖进皇宫的,比如副团长麦克。
他们做着最低等的骑士,备受白眼。
火焰在木柴上熊熊燃烧,发出“噼啪”声,时不时还冒出几粒火星子。
在篝火旁,阿耐看着那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们,笑着说出自己曾经的痛,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去北疆征伐萨沙,本就是九死一生,阿耐虽为皇女,却也无非和他们一样,是被父母放弃的孩子罢了。
阿耐看过埃匹德的资料,他今年刚满十九,没有任何亲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阿耐也发现了埃匹德是个沉默寡言、但办事认真的人。
埃匹德比阿耐年长两岁,身上有着超越常人的成熟。
“其实我能理解您为什么放走那些流亡者,”点点星火下,在周遭骑士们的交谈声中,阿耐听到埃匹德这样对自己说,
“他们都是十几岁出头的年轻孩子,本该拥有美好灿烂的人生,却因为皇帝陛下多疑之性,家破人亡、四海飘零......您心中一定不好受吧?”
阿耐看向埃匹德的眼睛,那双暗紫色的瞳孔下,是难掩的沧桑与悲凉。
她没说话,环顾着周遭那些年轻的少年骑士,目光没有焦距,“政府把那些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惨遭捕杀无家可归,被迫流浪的民间魔法师称作‘流亡者’。
‘骑士宗旨’里的第一条,是永远无条件效忠皇室,为皇室献出青春、忠诚、和生命。
皇帝上位之后,颁布了一条新的皇室律令——一旦遇到流亡者,格杀勿论。
他们将皇室的命令当做真理,将民间魔法师视为错误,我能够理解。可是埃匹德,”阿耐顿住,转而看向他,问出了一个问题,“错的真的是魔法吗?”
埃匹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回答阿耐的问题,只是看向远方沉睡在黑夜中的山峦。
半响,埃匹德幽幽开口,“我们又何尝不是流亡者呢。”
阿耐微微垂眸,唇角浮起苦涩的笑,没再说话。
埃匹德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他俨然换了另一副情绪,对阿耐露出浅浅笑意,“在这段时间的旅程中,我和其他骑士们都看到了殿下身上所蕴藏的力量,他们说得不对,”
埃匹德突然停住,阿耐好奇地看向他,听到他继续说,“您不是深拘皇宫、不谙世事的‘废物美人’,您剑术超群,在魔法上的造诣也十分优秀,是值得我们第九骑士团托付性命的指挥官。”
阿耐一听乐了,玩笑地反问,“埃匹德团长,你是在拍皇室的马屁吗?况且,传闻不应该都是说我是个不讨皇帝喜爱的低贱血脉吗?”
即便是玩笑般地说出口,但埃匹德的目光里还是有了些心疼,“不殿下,我是真心的。”他直视着阿耐,那双紫眸目光坦荡,
“而且我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并不应该以另一个人是否喜爱她作为评判标准。就算另一个人是皇帝也不行。”
阿耐一时愣住了,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温暖。
.......
十余日后,北征军顺利抵达了苏巴。
苏巴城天气恶劣,总是阴沉沉的,很少有艳阳天。
即便才九月初秋,就已经乌云满天,刮起了疾风。
进城之时,苏巴城主和苏巴人民全都在城市的道路上迎接着北征军的到来。
阿耐和骑士们看着城市道路上破旧的建筑,看着苏巴的人民,一时失语。
他们与首都厄尔庇斯城里穿戴金贵,生活优渥的市民不同,他们衣衫褴褛,个个面黄肌瘦,愁云惨淡。站在疾风之中,身形单薄。
市民们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北征军,那目光里所寄载的,是他们对这座小小家园的最后希望。
在北征军到达苏巴城之前,萨沙部落对苏巴的骚扰变得比以往更加频繁,苏巴人民在战争中的死伤人数不断增加,苏巴民众人心惶惶。
市民们都说,皇帝陛下已经像当年放弃北疆一样,放弃了苏巴人民。
皇女和第九团使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迎接到北征军之后,苏巴城主领着队伍前往了北边的乌禾湾,向阿耐说明苏巴城如今的情况。
乌禾湾是苏巴城最北部的一条浅水河,约有两米宽,在苏巴城北城门关卡一百余里之外,也是苏巴城和北疆的分界线。
占领北疆城后,萨沙部落总是三天两头地越过乌禾湾,攻击苏巴城北部的村庄。
又加上自华哈德统治之后,只忙着扩充中央军队,对边防问题并不重视,希亚大陆逐渐形成强干弱枝之势。
即便苏巴城现有的十分之七的军队都被调到了乌禾湾,但还是难以长久抵挡萨沙的猛烈攻势。
“......若长此以往,乌禾湾必定失守,苏巴恐惨遭屠城。”苏巴城主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忧心忡忡,脸色十分憔悴,但还是强撑着接待北征军。
萨沙部落在占领北疆之后,对北疆的原住民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一直到北疆的最后一个原住民被杀死,北疆也没能等来皇帝华哈德的发兵支援。
最终,北疆城沦为了萨沙的领地。
近几年,萨沙的军事力量也在不断发展扩大,他们又把眼光放到了与北疆接壤的苏巴城上.....
很显然,苏巴快要撑不住了。
第九骑士团最终在乌禾湾附近的营地同苏巴城原先的边防军队驻扎在一起,统编为“边防军”。
城主授权阿耐为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殿下,我把我,和所有苏巴人民的性命,都交给您了。”
阿耐在雍容华贵的皇宫里生活了十七年,即便备受皇兄的针对和父皇的冷眼,但物质生活依然可以说是炊金馔玉,养尊处优。
当阿耐在看到苏巴城的荒芜之后,悲凉的情绪油然而生。
她看到衣不蔽体的孩童、看到那一条条皮包骨头,风一吹就倒的躯干、看到肮脏泥泞的道路,破烂老旧的建筑、看到孩子趴在父母的尸体上茫然痛哭,空气里还弥漫着腐臭味......
这就是她的父亲,统治下的世界吗?
阿耐想起母亲临死前的嘱托,觉得自己胸口一时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对上城主的视线,目光坚定,“您放心,我会用生命守卫苏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