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带王抱一去的第一个地方是酒楼。
镇子里最豪华且唯一的大饭店。
老道士酒肉不忌，开口就要了半扇猪耳，一碗杂煮，两只鸡，三斤牛肉，四坛浑酒。菜色不佳，酒水稀烂，但是量管够。这是没奈何的事，毕竟这种穷乡僻壤之所，所谓的厨子会两道家常菜的寻常百姓罢了。
不过老道士安之若素，毫不嫌弃。
他单下的豪迈，王抱一账结的也痛快，反正是赵刚师兄买单——赵刚师兄结余的修房钱还没来得及还他呢。
王抱一阅书无数，知道所谓“高人”，大多脾气古怪，这老道士蹭吃蹭喝的做派放他人身上是无赖，可在王抱一眼里，这就是纯粹的高人做派。
看看这顿饭吃的，桌上除了肉就是肉，饭也没有菜也没有，这老道士也吃不哕，这是何等的高人啊！
老道士这顿饭足吃到了太阳落山，王抱一急得牙痒痒，但也只能无奈地看完了整场吃播。
眼见他酒足饭饱，拿道袍抹干净了嘴角的油光，王抱一赶紧开口：“道长吃尽兴了没？没尽兴我再叫后厨给你切几斤肥肠？那个才够味儿！”
“吃尽兴啦。老道我辟谷多年，今日也就是嚼两下尝个味道，就不用你小子再破费啦。”
王抱一心说你属河马的吗？这么多囫囵进了肚也能叫就“尝个味道”？
可面上还是扯出笑容，恭敬问：“那老道长，咱该去找那‘无不知’了吧。”
“猴急。”老道士瞪了他一眼，“想找无不知，还没到时候。”
“只有零点，哦对，这么说你大概听不懂。”老道士挠挠头，“只有一日更始之际，月上中天之时，无不知才会开门见客。”
“哦，夜店啊。”王抱一嘟囔了一声，然后转移话题道，“那道长，这眼看着时辰还早，你不如和我说说这个无不知是个什么组织吧。”
老道士估摸着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扯扯闲篇，于是摸来茶碗润了润嗓子，便开始科普。
“无不知是一个贩卖情报的组织，汇聚了整个江湖绝大多数的风媒。风媒你不懂是什么，但为人撮合婚姻的媒人你一定知道吧？风媒做的事其实和媒人差不多，媒人把合适的对象介绍给单身汉，风媒则是把合适的消息贩卖给需要的人。”
“你身边的小商小贩，你的师兄师姐，乃至于你的至亲好友，都可能是无不知的风媒。江湖人都说，‘凡有人处，定有无不知’。不过你也不必感到恐慌，绝大多数人的消息是不值得贩卖的，最起码你的不值。”
王抱一倒也没感觉到被冒犯了，只是嘻嘻一笑没有在意，追问道：“那道长，这无不知贩卖消息是求财吗？”
“求财？江湖里的人鲜少有求财的。钱对我们来说有什么用？”老道士摆摆手，“无不知只以消息交易消息。”
王抱一是在信息时代生活过的人，明白看似不起眼的消息拥有多大的能量，如果老道士所说一切为真，那这个无不知完全就是一个怪物一样的组织，比另一个世界的特情机构都要可怕的多。
他们有着恐怖的吸纳能力，能令身边任何一个人都甘愿成为其风媒；他们有着严密的体系，在各地都有着分支机构；他们还保守着无数的秘密，还懂得对秘密的价值进行分级。
“这无不知……所图甚大。”王抱一喃喃吐出这么一句话。
老道士似乎一眼看穿了王抱一的心思，呵呵一笑：“怕了？你这样子就和江湖里的很多人一模一样——他们都把无不知当成是邪教异端，每时每刻都想将其铲除呢。你们这些人的秘密就这么禁不得他人知吗？和老道一样坦坦荡荡不好吗。”
王抱一苦笑了一声回复：“道长你是神仙人物，已经到了无欲则刚的地步。可这世上的人大多是七情六欲皆在，阴私龌龊都具的，怎么会不怕暴露出来呢。这无不知，真的太可怕了。”
“错啦，都错啦。”老道士又狠狠敲了记王抱一的脑袋，“蠢货！狭隘！愚昧！”
王抱一捂着脑袋，站起身辩解：“道长，不是我危言耸听，这无不知真的……”
“你能比我更懂无不知？”老道长一瞪眼，“闭嘴，坐下，听我讲！”
王抱一乖乖坐下。
“你这混小子是有点聪明劲在身上的。刚才从我的三两句里，肯定听出不少古怪的地方了吧？无不知为何能把那么多人拉去做风媒？无不知遍布世界又是如何管理的？无不知只以消息交易消息是否别有所图？”
王抱一闻言点头，都被这老道士说中了。他何止是觉得古怪，他是完全想不明白，尤其是无不知的内部架构。这世上各地分分秒发生的事件何止亿万？而消息要有价值，又必须够“及时”。可无不知怎么能做到将消息迅速遴选出来，然后极速地发往相应对应的卖家？
拜托，他们总不能有网络和计算机吧。
“这些问题你都想不明白吧，那老道我今天就教你个乖。”老道士抿了口水，伸出根手指道，“记住一点，这江湖里，没有武功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你武功还是不够高。”
“啊？”
“这也是江湖秘辛了，但看在这顿饭的面子上，老道就给你透露一二。无不知众人，修习的武功名为《十五长干玉京图》，这不是寻常内功，而是一门能在意识里构筑传说福地白玉京的奇门心法！”
“在意识里构筑……白玉京？”
“无不知下到风媒，上到那位传说中的玉京楼主，共习共修的都是都是这门心法，共筑共造的都是同一处洞天福地，所思所想的都是能够将白玉京构筑完成从此在福地长生久视——此界的钱财和纷争？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王抱一有些接受不能，这是武功，这是仙法吧？而且一门武功可以无数人共同修习，同步推动进度？众筹神功？
老道士看着王抱一张得老大的嘴，十分满意：“你可知道构筑世界最需要的是什么？”
“什么？”王抱一目前思维有点麻木，只能做出下意识的回答。
“信息。”老道士看着有些神叨叨，“信息是构筑世界所必要的，且唯一需要的一切。这也是为什么无不知一定要做到遍及世界各地，做到凡有人处必有无不知，哪怕是贩夫走卒的衣食住行，其中包含的信息对于构造一个世界都是重要的。”
这话王抱一还真听得懂，确实，本质上是信息构筑了一个世界，但这个思维也太超前了吧。
他对无不知的观感已经完全扭转了，原本只以为这是个买卖情报的地下组织，现在才明白，这是在玩赛博版本的开天辟地啊。
“如此宏志……”王抱一的嘴里只剩下了赞叹。
“你明白为何无不知的风媒都如此忠心，如此痴狂了吧。”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开玩笑，这是创造乌托邦的伟业，真的会有人拒绝吗？
“不，你不明白。”老道士又用筷子敲了王抱一的头一记，他现在有点迷上这种感觉了，真是好筷配好头，“你都没见过白玉京，你能明白什么。”
“我是没见过，等等……难道说我们今晚可以……”王抱一呼吸急促起来。
“无不知当然是在白玉京开业待客的。”老道士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月上中天之时，便是白玉京降临人世之际。”
……
时辰晚了，酒楼自然也歇业了。王抱一只能和老道士游荡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