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管家要忙活这场会面的布置事宜,难免有注意不到关秀子的时候。关秀子看完最新一期小说连载,不乐意总窝在房间里,就要去花园透透气儿。女佣们担心她弄脏衣服、弄乱头发,更怕她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但关秀子执意要出门,大家谁也不敢拦她。她装满了围栏底下给流浪狗准备的狗盆,又拔了拔地里长出来的杂草,就坐在秋千上望天发呆,看喜鹊在树上交配。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刹车的声音传入耳中,关秀子听出来这不是关惠子的车,就没动弹。
紧接着,忽然有男人的哭声在大门外响起,关秀子立即转头看过去。两个保镖正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从车里往外拽,小伙子却挣扎着边哭边喊:“妈,我不娶秀子小姐!她脑子有问题,我害怕她……”
关秀子从秋千起身,趴到围栏前探头看去,隐约发现那人十分面熟,想必就是今天的相亲对象马家善。她觉得哭哭啼啼的大男人既幼稚又搞笑,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连早起的困意都一扫而空。
“真没礼貌!怎么能在别人家面前哭闹,还这么说秀子小姐!等一下进去要好好道歉,听到没有?”
她远远看见女人揪着马家善,把他拖进了自家大门,哭声逐渐消停下去,忽然又觉得很没意思。之后见到马家善,他不会再是方才那副哭着的模样,而是换上一副关秀子经常见到的、虚伪地假笑着的面孔,痛苦并完美地完成父母交代给他的任务,此后再找个茬把她甩掉。关秀子无聊地坐回秋千,交配的喜鹊已经飞走了。
“秀子小姐!马家的少爷已经到了,您快准备准备出来见他。”女佣气喘吁吁地跑来,催促关秀子重新收拾一番。关秀子大声应道:“知道啦!我马上过去。”心中却打不起劲儿,实在是无聊透了。
女佣离开后,关秀子提起累赘的沉重裙角,在腰间扎个大大的结,就一个箭步窜出去,从花园的栏杆翻走了。马家善一定会感谢她的,她伟大地拯救了马家善的后半生。此后马家善就不会再哭了吧?这真是一件意义重大的好事。
关秀子像从前那样无所事事地在附近商街逛整整一天,还正好赶上锦南地区巡回手工品展览,在热情的推销下买了很多没用的东西。晚上回家时,关惠子正在门口焦急地踱步等她。关秀子摸了摸头,若无其事地把包装好的工艺品递给关惠子:“你看着往家里摆吧。”
“秀子小姐,您又搞砸了!”关惠子没接,生气地说:“这种关键时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出去玩了一天,玩得很开心。”关秀子茫然地望着她:“惠子,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下次一起逛街吧。”
面对这样的姐姐,关惠子不知该如何发火,再转念一想,反正事已至此,马家善和姐姐没有任何关系了,为什么要为不相干的男人破坏姐妹感情呢?于是她便消了气,接过关秀子递来的大包小裹,问:“吃饭了吗?”
“吃了,吃的路边摊。”
“吃的什么?”
“烤苞米。”
这件事过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关秀子也没管,全由关惠子一人赔礼和周旋。她的脑容量十分有限,没有能力考虑自身以外的事情,并且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晚上关惠子从学校下课回家,给她带了最新期的小说杂志,又给她带了烤苞米。关秀子翻翻杂志,发现自己追的连载本周停更,便无聊地扔到一边去了。
“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唉,躺着也累。”关秀子以很不雅的姿势窝在沙发里,把脚搭在茶几上,睡裙边缘都掉到大腿根了。她懒散地向关惠子抱怨,而关惠子正在低头整理资料分析,准备明天下午上课时做汇报。
“惠子,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我什么都想做。”
“怎么会什么都想做呢?”
“如果需要我,我就会去做。”
“真羡慕。我也想努力,然后被大家夸奖,但无论如何都打不起精神。”
“秀子小姐,您总有一天也会有想做的事,到那时候再努力也不迟。”关惠子抬起头,对她扬起鼓舞的微笑:“只要愿意努力,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关惠子正是这样的人,永远稳定,永远做事,永远前进。她几乎从没停下来过,与关秀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正因为有关惠子这样优秀的妹妹,不求上进的关秀子才轻松了很多。家里人着重培养关惠子,便任由关秀子像寄生虫一样活着,只要不惹事生非就好。在这样冷漠的氛围中,关秀子并不嫉妒关惠子,而是十分羡慕的。每天看着关惠子忙忙碌碌,她就在心中想,如果我也总能有事可做,会不会很像一个有价值的人?结果日出日落,她还是在吃饭,睡觉,干等死。
没有人需要她,她活着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几十年之后死了。一想到这种事,关秀子感觉可怕极了,为数不多的脑细胞也会因恐惧而战栗。父亲与母亲不爱她,她就无从习得爱,而她不懂得如何爱别人,别人就不会爱她,如此往复地恶性循环下去,关秀子隐约觉得自己正在与世界隔离,成为独立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她被名为孤独的洪水包围了,四面八方什么也望不见。
思考像一阵冷风,让无忧无虑的秀子小姐打了个寒颤。此后就继续像昨天那样生活。
将近四月中旬时,关惠子给关秀子带回来一个消息。她告诉关秀子:“今年六月,东佛多霍地区要举行军演,锦王打算借此机会去佛多霍考察,五月就动身。到时候要从咱们关、马、佟、富四大家里各带一个人随行,不知道秀子小姐您感不感兴趣。如果不感兴趣,也可以拜托叔叔家的人去。”
“六月军演,多热呀。怎么不秋天去?”
“佛多霍的六月正凉爽,等到七月才热起来。八月以后就开始冷了,不如六月气候宜人。”
关秀子躺在沙发上,准备午睡。她想了很久,翻个身,依然没琢磨明白佛多霍是个什么地方。关惠子继续劝道:“这么好的机会,就当跟着锦王去玩了嘛。天天在家里闲着无聊,也不是个事儿。”她其实十分想去,只可惜学校课业繁忙,还有家务事要打理,实在是分身乏术。
“不会像农村一样,到处都是庄稼地吧?”
“东佛多霍近几年发展迅速,虎利和鹰青比咱们这儿的一些地区还富裕呢。这都是锦王的功劳,锦王真心拿他们当自己人。”
关秀子依然提不起兴趣,懒洋洋地不吱声。关惠子就对着她撒娇:“秀子小姐,去嘛。您替我去了,回来也好给我讲讲见闻,再给我带点佛多霍的纪念品。”
“惠子,我累。”
“您不累。去嘛。”
关惠子不愿意把机会让给别人,就好说歹说地劝姐姐。关秀子被她打扰得睡不着,只得应下:“好了,好了,我去。要是佛多霍的黄眼儿穷鬼把我绑架了,你可一定得拿赎金来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