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吧。”
安格诺牵上姒的手,走到围栏那拿上牵绳,牵着鹿和羊去放牧。
“这样牵着你感觉你也和那些鹿羊一样。”
“那,绳子,给我吧。“姒抢过安格诺手里的绳,牵着的手没有松开。
“上一次这样都好久之前了吧,应该有个……十多天了。“
“是十三天。“
“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太阳升起了十三次。“
“哦,你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好好睡觉吧。“
“睡不着。“
“那待会儿去采点水芹吧,吃了能睡好,以前母亲经常采。“
“……”
“那一块的草场好像不错,去那边吧。”
安格诺牵着姒,姒牵着鹿和羊,走到一块平地,这里的草看着水分十足,正适合它们进食。姒把手中的木棍插入草地,把牵绳牢牢绑在棍上。
“这里也有棵树——远一点会不会有湖呢?”
姒抬头望望安格诺那柔软了许多的侧脸,又在棍上的绳结处打上一个新结。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不会有那片湖。“
“我知道。所以什么时候,我们再回去看一趟吧。“
姒犹豫似的微微张开嘴,最后只回给安格诺一个模糊的答复:“等你好些了,再说。”
安格诺收回侧过去的脸,直直望着眼前矗立在山包上的郁郁青树,树叶相互间摩挲着,黄叶洋洋洒洒地落下。
“秋天了。“
安格诺呼吸着四方空气,这竟使她再感新生,心中冷却了的激情洋溢于心间。她于是更加想在放牧结束后去祭拜一下母亲的墓。
“放得差不多了,就去祭拜一下芬多叔叔吧。“
姒回答很干脆:“不要。”虽毫无情感,语调沉着冷静,语速却极快。
“自那之后有几天没去了,刻痕会没掉的,而且十字架也没……”
“不要,变成怎样都好,不去。”
“不去的话,或许某一天就会遗忘掉。”
“……”
“你不要觉得那样会更轻松。”安格诺把身子转向姒,走上前轻捋姒的发梢,姒的短发有些日子没洗,变得毛躁了。
“我不想对你说教,就当是为了我,去一趟。”安格诺歪了歪头,像是对这要求无言的询问。姒呢,姒一如既往低下头,靠在了安格诺身上。
“让我一了百了多好。”姒低语着,同样毫无感情。
安格诺慢慢梳着姒的头发,渐渐捋直那杂乱交错的乱发。
“不行,我不允许。“
姒不说话,安格诺也不再言语,只有风吹出声。此年的寒秋,风总是比任何一年都要多,哪怕时过境迁,在每一次秋天到来时,未来的姒或许都将不由得想起这多年前的秋天,而这一天,她几乎被安格诺强拉着去祭拜芬多的墓,顶着日暮慢慢洒下的黑,把那不规则的十字架插在石碑之后。
鹿鸣与铃惊动风声,蹄子噔响大地,鹿与羊的脊背在剩余的余晖的照射下泛着金黄色的光,如诗如画。
两个人各自站在十字架一侧,一缕余晖穿过两个十字架的间隙。
“诺。”
“嗯。”
“反复铭刻,就不会消失,是吧?”
“嗯,比起铭刻,记住会更好。”
“……我不想……”姒的声音很轻,快要被风声吞噬。
“什么?”
姒摇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和来时一样,安格诺牵着姒,姒牵着鹿和羊。到家时,余晖也彻底消散了。
拉开帐篷的门帘,看着阿尔贝正盘腿坐在火炉旁削木头。
阿尔贝问:“带了什么回来?“
安格诺举起右手那捆成一打的水芹,还有姒的手。
“水芹,也好。先来吃饭吧。”
吃饭途中,阿尔贝时刻关注着姒,姒小口小口吃着,脸上没有表现出厌恶或欢喜,只是单纯进食着。
“呼——“阿尔贝吹了一口气,接着从木架上拿下一块缠布,缠到自己额头的角上。
“你那个地方也会冷的啊?“安格诺问她。
“会,对温度比其他部分更敏感些。“
“那是,鹿角吧?你是阿提拉人?”
阿尔贝以点头代之以回答,安格诺也点着头,也没再问。
“冬天要来了。”望着帐篷外的点点星光,阿尔贝如此随口说道。
……
……
我写完了这么多事,深感到自责。我从未意料到,一个人的一生和其死亡,经由文字的表述会显得那么无感且仓促,好似这人的一生,其实也没什么力量可言,一笔带过便是。
芬多的死出现在这故事里,只显得“仅是如此”,我描述他曾流下的鲜血,一纸一笔,最后也只使他落得悲惨的下场,而“仅是如此”,毫无分量。
语言,文字,于人而言还是太过残酷。我想接下来我必须怀着畏惧与谨慎去书写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