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拂晓,姒和安格诺没怎么合过眼。秋风吹来了些枯草和尘沙,静静停在二人身上。
姒被安格诺抱了一宿,身体有些酸痛,而那恍惚间的温暖已然逝去,姒的状态再次恢复到昨日的颓废。
安格诺的左手彻底没了知觉,手臂自然垂下,而绕着姒的右手也没了力气,从背后落到了姒的腰部。安格诺的苍白的脸,还有那时快时慢的呼吸,似乎都是在向姒传达安格诺将死的信号,她每觉如此,内心便愈发忧郁,她几次想推开安格诺,好让她不用感受到这个令她不适的信号,但姒又做不到,她也不明白在这怀抱当中她有何所图,但事实就是,即使处于精神的这种煎熬之中,姒也希望能从煎熬中发现点其他东西。
疲乏的不只是精神,还有肉体。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两人没有吃一顿饭,早已饥肠辘辘,饥饿之后带来的是无止尽的眩晕和分散朦胧的注意力,姒就因为这个原因而搞不懂她到底想要什么。只是安格诺一言不发,除了脸和呼吸,其余部分看不出她的一丝痛苦,仿佛她在忍受这些。
姒小幅度地抬了抬头,环顾四周。这是一片被秋风肆虐了的草原,掉叶的树,枯黄的草,一大片的暗黄。一切都在衰败似的,看不出生机。
姒最终把头缩了回去。她刚才本是想着去做些什么的,可这份冲动,在这广袤的荒野前显得十分幼稚。
姒承认了,昨晚自己所堕入的绝望深渊,并非假象,在这里,除了等死以外,她想不到另外的结局。
安格诺关注着姒的表情与动作,所以最后是安格诺站了起来。这时已是灾难发生两天后。她站起来,姒就茫然地抬头看她。风大,安格诺的布衣的衣摆和头发都在飘荡。她踏出一步,离开姒的身旁,姒移头看安格诺的背影。姒想说话,但嘴巴吐不出字。
安格诺回了头,发丝遮住了她的侧脸的大部分。
“我去找点能吃的。“
安格诺抱着左臂开始行走,走得很慢,脚步很沉重。
姒这时却忍耐不了,她嘴巴一张一合,细细地吐出音节,不过安格诺还是自顾自地走。
“你去的话会死!“姒终于喊了出来。
安格诺停下脚步,再度回头,露出整张脸,她右手边的远处有一棵枯树。
“反正我很快就会死的吧。“
姒微张着嘴,人停滞了一会儿后别开目光,接着低下头。
她就这么任凭安格诺去了。而安格诺一走,姒就又开始了那仿佛无止境的哽咽,泪流不出来几滴,哭得时咳时喘。
……
……
阿尔贝·乌尔库这天在草原上放牧,几只弥鹿跟在她后面慢悠悠地吃草。风沙打在她脸上,搞得她额头上的角有点痒,她轻抚一番,眼看前方。
“快点吃吧,吃完回家,今天的风有点大。“她摸了摸领头的那只弥鹿的头,弥鹿往她的脸颊蹭了蹭。
风大,阿尔贝时不时整理她那墨绿色的长发,她的右手抓着长袍的衣领,使其不会凌乱。她继续看着前方,她依稀感到远处有着同这片草地不和谐的声音。
……
……
安格诺在山包间寻觅着野菜,左手的手掌摊在地上。她大汗淋漓,全身燥热,还清楚地听着自己的急促心跳声。
她蹲着,身体很难受,但头脑却异常清醒,手即使微微颤颤,也仍旧能精准拔起野菜。她把野菜塞入衣领里,带着尘土的车前草和蒲公英将她半张脸遮住。
她站起来却站不稳,头晕目眩几乎要让她倒下。这点还不够吃,她想。她勉强自己的身体向前走,但突然的全身晃动让她倒下了。
这一倒使她全身发痛,好似点着火的细针扎入皮肤每个角落,接着从头划到尾撕裂身体。
巨大的疼痛使她吃痛地叫,嘶哑的声音尖锐却惊不起一丝风吹草动,尽管安格诺费尽心思激励自己赶快站起来,但身体这时完全不愿服从于自己的意志力,安格诺仅仅是稍微撑起自己的身子,浑身上下就似乎要抗拒她一般不断传来剥离身心的痛感。
就算在如此痛苦之际,安格诺也不想不了了之,她紧咬牙关,坚决不向自己的肉体屈服,而是决意要克服。
她用着左右抖动的右手撑在地上,移动脚尖使脚能立在地上,她终于能缓慢地站起来,那一刻她汗如雨下,额头的刘海被浸湿了。
她用着她那一瘸一拐的走姿,弯着腰在平地与山包的边沿上采野菜。
然而她愈来愈迷糊,至最后连自己采的对不对也不知道,甚至都忘了要回去的这件事,只是不知疲倦地弯腰采菜,在平地间来回跑。
而当她以如此状态漫游了许久后,她看见了一抹狭长的墨绿,其后又有一大片的红棕与银相间的色团。她还来不及想那些是什么,便忍不住合眼,彻底晕倒了。
……
……
阿尔贝·乌尔库赶忙接住面前将倒地的少女,少女在她的怀中十分炽热,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少女炙热的呼吸。她下意识观察了一番少女,全身上下唯有左手显得十分无力,像是空荡荡地吊在那里,她伸手把少女的衣袖往上撩,结果看到了一大片淤青和红肿。
“全身发炎了——巴鲁,我们走。”巴鲁是她的坐骑,也是领头鹿。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住坐在怀里少女,就这么提前回家了。巴鲁脖颈上的铃铛传出悦耳的声响,同呦呦鹿鸣一起在原野上回荡。
她回到家,她在河旁的坡地下方盖了一个家,是一个用无数黑牛毛和鹿皮编织成的黑帐篷,顶上还有几束彩带飘着。
她从架子上拿下一单草席,扶着少女让她躺好,再给她盖上被子,敷上冷毛巾。
她接着扶起少女的头,往少女嘴里灌了点水,水自然地流进去。
做好这些,她起身去熬奶粥,待她熬好时,少女已微睁开了眼。
“吃得了嘛?”阿尔贝把粥碗凑到安格诺脸前,安格诺尚未真正清醒,只是迷迷糊糊喃喃着:“菜,野菜……”
“给你放好了,先吃点东西。”
“拿——回去,做给,姒吃……”
“姒?”
安格诺点头。
“人在哪儿?“
安格诺张开嘴,但来不及说出口,就又闭上了眼,阿贝尔把耳朵凑近听,少女保持着算是均匀的呼吸。
阿尔贝站起来,叹了口气,用水壶装了点奶粥后她走到帐篷外,把巴鲁牵出了围栏,拉进了帐篷里。她让巴鲁闻安格诺身上的气味。
“要她身上的另一种气味,找得到气味来源嘛?“她摸着巴鲁的头问。巴鲁昂头呦呦叫了声,随后转身离开帐篷。阿尔贝跟上,到帐篷外后骑上巴鲁,握好缰绳。
……
……
姒侧躺在地上,饥饿让她头晕、面色变得苍白,全身震颤,发抖的手不停冒汗。
她觉得自己已离死亡不远,但比起自己,她更加在意出去的安格诺。太阳都已经移过天幕中央了,也不见安格诺的身影,这种情况她只能认为安格诺惨遭了意外,或是昏倒后便再也不起。这些想象让她变本加厉地责备自己,让她本就孱弱的精神更加糟糕。
她虽说不出话,但嘴巴一直在张合,嘴中欲倾泻出的话语无一例外都是对自己的辱骂。
她几乎要彻底癫狂,以前芬多对她的任何说教和劝诫在此刻都显得无用。
过了多久呢?姒听到了一阵笛音,清脆悠长,听上去甚是使人轻松。但姒那过敏的神经对一切异物都排斥,这笛音对她来说也饱含着恶意,她瞥视声音来源,全身都提防着。
……
……
阿尔贝找到姒时,姒以仇视的目光看着她,她不顾那么多,走到姒的面前,拉起了姒的手,姒对此大吃一惊,瞳孔抖动着盯着她。
“你的一位棕发朋友要我来找你。“
“嗯……“姒发不出声音。但阿尔贝想她绝对还没相信自己,只是她实在不想顾那么多事,用着不由分说的力气硬拉着姒把她安置到巴鲁身上。
“不管你信不信我,你都快死了,把这个喝进去。“她用力抱着坐在她前面姒,另一只手拿着水壶往她嘴巴里灌奶粥。姒被迫咽了几口,结果呛到把刚喝进去的粥吐出来一大半。
“拿好水壶,自己慢慢喝,喝完睡一觉,马上就到。“
姒无力反抗,也不愿再反抗。她没心思吃东西,只是看着水壶发呆,最后她抵挡不住痛苦与这些日夜的疲劳,陷入了沉睡。
阿尔贝看她如此,眼帘不自觉垂下。
……